與其說我的名字叫秀麗,不如說我的影子叫秀麗。


影子秀麗沒有長相,只有黑黑的外型輪廓。

影子秀麗晴天的時候顏色深,陰天淺得看不清楚,如果進入黑夜,影子秀麗就會融入黑暗之中,完完全全的融化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從我決定離開家的那一刻起,我給自己取了新的名字,我到戶政事務所換了新的名字,拿著新的身份證。

除了我的影子還叫做秀麗之外,我全身上下就都不叫秀麗了。


我的存摺裡有一些錢,可以過幾個月日子沒問題,存摺還沒換名字,不過用金融卡領錢不必管這些。

我搭上火車,通勤電車,我還沒想好要去哪裡,只知道自己沒辦法繼續待在家裡。

車子從松山站出發,人並不多,我找了個位置把小一點的行李箱放在上面,大一點的就站在旁邊。

台北車站上了很多的乘客,車廂一下子變成吵吵鬧鬧的市集,各個學校的高中學生在抱怨著功課、朋友、老師......等等的問題,我想看窗外,但現在軌道都在地底下,只有幾盞燈光,間隔著往後飛去。


車子出地面的時候,天色幾乎黑了,但還好還看得見一些些風景。

身邊的學生下了車,換了一個乘客,我轉頭看一下,再看窗外時,我嚇了一跳,以為看見雙胞胎妹妹秀美,原來是我的倒影,那叫做秀麗的倒影。

既然天已經黑了,沒有風景可以看,我準備找一個小地方下車。

這個站聽起來很可愛,叫做埔心,埔心是什麼意思,乍看之下還以為是『補心』,是啊!我需要補一下心,所以我就下了車。

在站前的郵筒,把家裡的戶口名簿寄回去,我沒有掛號,也知道會留下埔心的郵戳,但讓家裡人知道我還好好的活著,也沒什麼不好,我並不是討厭他們而離開的,也不是討厭這個世界而離開的,我純粹只是想找到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我自己的地方,就這樣簡單而已。


這個鎮小小的,站前就是一條馬路,前面的店家看起來都像是台北30年前的老店一樣,暗暗的沒什麼裝潢,一件一件衣服掛著,還有兩個舊時褪色斑剝的模特兒,展示著早已退流行的服裝。

也有快可立類型的飲料店,燈光稍微亮一些。

看到一間手機店,我用新的名字辦了新的門號,舊的門號卡片拿出來放進皮夾裡面,這樣就不會誤接了影子秀麗的電話。


放眼望去最亮的就是轉角的便利商店,我拉著行李走過去。

店門口貼著徵大夜班工讀生,我便進去填了資料,店長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班,我說隨時,他說會跟我聯絡。

接著我先找一間看起來還算乾淨的賓館入住,把行李放著,然後我才一個人往街上走走逛逛。


我雖然不叫秀麗了,但秀麗還是跟著我,她會在櫥窗上出現,會在鏡子中出現,會在車窗上出現,會在許許多多地方出現。

於是我想到我的男朋友。

為什麼他不能分辨出我和秀美呢?我已經那麼刻意,交往了半年,讓他徹徹底底的認識我,才讓他們見面,這樣居然還會認錯?

這代表什麼?

是不是我和秀美各自活著各自的一半?

從我們原本是同一個受精卵開始,我們就各互為對方的一半,然後莫名其妙的長成了兩個人,以為擁有兩個不同的靈魂,這樣過著一半的日子。

是不是這樣呢?


假如我要過著自己完整的日子,也給秀美完整的人生,我非得離開她不可,我這樣選擇。

學校我也不準備再回去了,我一點都不想讀什麼財經,我只想找個好男人,養得起家的,我能夠好好的照顧他,生一窩孩子,過只有我的生活,沒有影子秀麗和妹妹秀美的生活。

如果沒有好男人,我就自己過日子,自己養活自己。

可能會比較孤單,但孤單總比一半好。

一半是不完整的,孤單起碼是完整的。


我走在街上,這個小地方所謂的熱鬧也就不過這樣,和屬於不熱鬧的地方幾乎沒什麼分界線,就隔了一棟房子,看起來就是省道經過的路線,下一條街看起來則完全鄉下,有的地方好像還有類似三合院的樣子,現在太黑了看不清楚。

我不知不覺的走了好遠,有些路段有人行道,有的地方停滿了車子,我必須繞到車道上才能走下去,然後我走進了一個完全的黑暗裡面。


我融化在這個黑暗裡面,不知道東南西北,我叫著『秀麗!秀麗!』,我找不到她。然後我叫著『秀美!』,也沒有回答。

全然的黑暗裡面有著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有,但也或許什麼都有,什麼都在裡面也不一定。

我伸手去撈,摸不著任何東西,我簡直像是漂浮在外太空,除了一片黑暗之外,所有的物體距我都是以光年計算的距離一樣,差別只是我現在可以呼吸,我有在呼吸吧!

我在這闇黑裡面漸漸習慣了,過了相當久的時間,有時覺得眼睛適應了,可以看清楚什麼,但努力的看卻又看不見什麼。

終於我似乎看見模糊的畫面,我往前跑去,跑了很久很久,看見了什麼人。


但是畫面仍然很不清晰,我想用力辨認清楚,眼睛看得好累,卻仍然無法辨識。

最後我放棄了,我知道我看見了什麼人,但不知道是什麼人,也許只是我的幻覺罷了!

當我眼睛和身體整個放鬆的時候,我才看清楚了。

那是一個玫瑰花園,開滿大朵的黑色玫瑰,每一朵幾乎是手掌那麼大。

黑暗的花園裡,影子秀麗全身赤裸站在中間。

他努力的朝影子秀麗過去,但玫瑰花太多了,他的手全被刺傷了,衣服也被劃破了,每一個傷口都留著血。

我哭著想叫他的名字,想告訴他我在這裡,那個只是影子秀麗不是我,但是他的名字我卻忘記了,怎麼樣都想不起來。就像明明在書中讀過一個重要的典故,知道就是那本書裡看到過的,也知道大約在前面什麼地方,但是就怎麼樣都翻不到那個想找的典故在哪裡。


我哭著蜷曲在一起,心痛的感覺一陣一陣鞭笞我的身體,我直不起身子。

我的四周也爬滿了黑色玫瑰花的根,然後長出了許多帶刺的枝條,我看著這些枝條緩慢地漫天捲起。

再轉頭看影子秀麗,她轉了身,我看見她後腰上臀那性感美麗的刺青,一朵嬌艷的黑色玫瑰,那是秀美。

他跪在秀美身後,親吻她那美麗充滿女性魅力的刺青。

然後他們在我面前交合。

『不要在我面前這樣!不要!』我哭著大喊,但沒有人聽見,聽見的是那些黑色的玫瑰花。

他們把我捲起來,花莖上的刺一一刺入我的皮膚裡,我被他們一層一層的包裹起來,漸漸拉入地底之下。


當我在賓館的床上醒過來之後,我知道,影子秀麗那天已經死去了,我終於開始了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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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紀客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