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學習對位法，太多學生充滿問號，為什麼這樣可以，為什麼那樣不可以。

　　所有的可以與不可以，都是在「風格」之中才成立的。

　　比如不能平行五度的規則，如果在某些德布西的音樂中，就不成立，因為那不是他要的風格。兩聲部間平行五度的行為，會因為太過協和而讓聲部缺乏獨立性，如果我們的寫作是要維持獨立性時，就不應發生這樣的連續音程。

　　所以，對象是什麼時代，要寫的是哪個時代的風格，是第一需要確立的事情。

　　如果老師教的是16世紀對位，那麼很抱歉，不協和音程跳進離開的狀況就非常少見，只有在combiata，特殊音型的狀況下才許可，甚至連上鄰音都沒有。（詳見：K. Jeppesen, Counterpoint--The Polyphonic Vocal Style of the Sixteenth Century, New Yorl: Dover, 1992）

　　但若是18世紀對位，器樂曲廣泛被創作，旋律開放多了，跳進離開的非和弦音，例如逃逸音escape tone就很常見，在巴赫的鍵盤作品中16分音符，可說隨處可見。（H. G. Trythall, Eighteenth Century Counterpoint, Iowa: Brown & Benchmark, 1993）

　　因此沒有確定要寫哪個時代風格的時候，基本上怎麼能說誰寫對或寫錯呢？如果是自己的創作時，我在一個作品裡面，設定自己某些希望使用的音程，並且以某種方式解決，產生這個作品的特殊音樂空間時，對和錯完全不是重點，重點將在於是否能有效呈現自己想表達的情感。

　　創作一定是種情感的體現，無論抽象或是寫實，任何無病呻吟或是空穴來風，都不應是創作者的基本態度。

　　不久前有個學生，在念澳洲的音樂學校，以遠距教學的方式繼續完成學業，但是畢竟問問題不方便，於是找我輔導功課。

　　我這個人有個臭脾氣，我教學生，只要有時間，就算留在我家把功課寫完，讓我多花很多很多的時間指導他，我都願意，但我絕不幫他寫，給我再多的槍手費我也不肯。

　　那個學生澳洲學校用的對位法課本，我以前也看過，很棒的一本書（H. Owen, Modal and Tonal Counterpoint: From Josquin to Stravinsky）。

　　書裡把整個對位歷史從文藝復興時期到20世紀前半的各種風格，都一一討論，然後給予練習。

　　但是，這絕對不是個適合初學者自修的書籍，如果有老師帶領，當然沒問題，要自修的話，問題就推得比喜馬拉雅山還高（因為書裡經常提出問題但並沒有給予答案，習題也需要老師批改）。

　　在20世紀音樂裡面，不協和的解放，許多文藝復興時期不能使用的音程和音型，都可以大膽的使用。

　　所以，問題再回到學習對位法的初衷上，到底學對位法是在學什麼？

　　如果說，學對位法，是在學習兩個以上聲部間的行進關係以及旋律線條本身的美感創造的話，試問，不是主修作曲的同學有必要修習這門課程嗎？

　　當然有必要，假如想要演奏一個巴赫的旋律，單聲部就好，裡面經常就有多聲部的暗示，如果一個演奏者，完全不知道這樣的意義，自然就不懂得應該使用不同的音色調配出多聲部的想像。更別說實際演出一個多聲部複音音樂的作品，本來就應該同時感知多重線條的進行。

　　但是想要能把對位法運用自如，在讀到樂譜的同時就能完全了解音樂的行為，卻也是需要長年的經驗幫助。簡單比喻一下，就是雖然會背九九乘法，但並不一定每一個應用題都會解，要能讀懂題目的意思（中文要好），然後需要練習和經驗的累積。

　　坊間有些對位法書籍，不但沒有清楚說明他所謂的對位法，是整理哪個時代的風格締造出的規則，或是只籠統的以調性音樂的觀念，用和弦解釋旋律選擇的音高。甚或雖然說明了是16世紀對位法，但是開放的不協和音形已經直逼18世紀了。

　　教科書本身就混亂，要學生不混淆，簡直是天方夜譚。然後一班如果超過10個人，老師一定很難好好修改作業（除非老師本身非常非常認真，這種教授很少見，如果有幸遇到，請務必珍惜），最後每個人花下了時間，學得就是一知半解用不上的知識，不但不能幫助自己演奏的深度與廣度，還討厭起這個學門來，於是研究所考試只要有考對位法的學校，一概不考。

　　現在漸漸有學校演奏組趨向什麼其他科目都不管，只管樂器演奏得好，這樣的入學考試我不反對，或者國外也差不多是這樣。

　　然後畢業也開始只求開音樂會，論文都不必了，這我也不反對，只要他們拿的是「演奏文憑」的話。

　　問題是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是一個能開音樂會的演奏者，但是人家一問起什麼叫對位法，就頭低低的說不知道，從來不必準備，也從來不想會，這中間就有那麼點異趣。

　　但是我可以接受，你雖無法用哲學的語言回答出制式的術語，不過抄起你的琴，就能演奏出不同時代不同的對位風格，那我想是比只會紙上談兵要更加高妙的。

　　終究學了一門學問，得知道這是在研究什麼，然後要用在哪裡，否則，就只是腦子滿滿塞了一堆音程數字，然後背誦著能寫完作業，老師打了一個勾，給了個分數，拿到了學位。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呢？尤其是學音樂的人，學位到底能做什麼？去公家機關計算起薪方便是嗎？那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