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第十一章

八點半我進公司的時候，Thomas在門口櫃台站起來迎接我。

他的西裝外套釦子沒有扣，袖子稍微往上拉，簡直是艾西頓庫奇的翻版。

「晴雯，早！」

「早！」

「衣服非常漂亮，髮型也是。」我什麼髮型也沒有，只是把頭髮放下來梳乾淨而已。

「確定不會被革職嗎？」

他笑著搖搖頭。「祝妳今天一切順利！」

「你也一樣！」

「我很期待整天可以獲得的放鬆時間，還有準時上下班的快樂。」沒錯，那天他跟我交接了一下午，中間我跟他交接了十分鐘，因為去了一趟郵局才多花了另外二十分鐘。

「惡魔！」我責備他。

「天使！」他感謝我。

昨天，總經理沒有回到辦公室。

我坐在新位置上，把電腦開機，其實我昨天已經翻完這部電腦裡所有的文書檔案，但因為我和Thomas要去買衣服，昨天沒有帶電腦回家，我確認一下有沒有新信件。

看起來相安無事，昨天公佈出去的人事地震似乎還沒有什麼災情傳出。

我的手機響，我接起來。

「Alison!」我的密碼代號，從一個類似機器的語調傳來，我馬上警醒坐挺，感覺腎上腺素瞬間就流進我的血液裡。

我立刻回覆，「請講。」

「侏儒。」第二串密碼，詢問我是否方便接聽這通電話。

我回答。「是。」標準就是要說『是』，不可以回答『可以』『對』『OK』……

「博士。」第三句，進一步身份確認。

「沒有。」

「GRDOTHSIWBSKWUFHEK」確認密碼，我必須檢查字母次序。

我最近的密碼應該是GRDOTHSIWBSKWUFLEK，我檢查出差異。「ＨＬ」先說的代表錯誤的，後說的代表正確的，有時候錯很多個，我會說出一大串別人聽起來很好笑的英文生字。

「嗶！」機器發出一聲簡單哨音，確認我回答正確。接下來就是任務內容。「手機。」

「廚房。」不能接，我無法接觸到他的手機，我不知道密碼，他經常會改。

「麵包。」任務取消。

「再見。」

一大早就來這個，而且總經理就在我說「再見」的時候，走過來。

「進來！」他推開辦公室的門時對我說。

我拿起一本筆記簿和一枝筆進去時，他已經坐在椅子上。

「轉一圈。」他命令我。

「為什麼？」

「我要看我買了什麼衣服。」

「第一、我只會為了兩種人這樣做：我的親朋好友和我的愛人，你兩種都不是；第二、我等一下出去的時候，你自然會看見後面，所以我不用這樣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不是你買給我的，是公司的福利或說制服。如果你堅持這是『你』出的錢，那我會用我的薪水扣。」

「妳事先練習過這套說詞？」

真是明眼人。「對！」

「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怎麼接受這一切，除了這樣之外，我沒有其他方法。」

「非常好！給我上週五開會的會議記錄，我要裡面Teddy做的報告。」

「你是要我印出來？」

他抬高一隻眉毛，一副『這是哪門子笨問題』的臉。

「還是你只是要知道大綱和結果？」

「這有差別嗎？」

「因為我剛剛才看了檔案，」其實是昨天看的「如果你想知道內容，我可以用說的。」

他往後躺在椅背上，「說。」

「Teddy提出三個方案……」他把椅子轉向後方，看著窗外的山景綠樹聽我說「他認為只有第三個方案是可行的，他提出的原因是……」

他打斷我，「妳覺得哪個方案可行？」

問我？我以為我不需要提供這些服務，還是他只是問好玩的。

「我問妳問題的時候，妳要儘快回答，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他不耐煩的說。

Thomas的勸告還真準確。

「第三個方案。」

「為什麼？因為Teddy這樣說？」

「他說的產業理由我不是很懂，但他提出的人事安排和步驟，應該只有第三個方案行得通。」

「會議裡面同意的有誰？」

「Frank, Jane, 行銷的Jennifer, Louis, 採購的Bill」

「不同意的呢？」

「Benson」

「理由。」

我有點怕會害損害到Benson的工作。

他轉過來瞪著我。

「他在紀錄裡面確切的說法是：『會把業務操死』。」我希望我只是很忠實地陳述了Benson的話，而且我甚至模仿了他的語氣，我相信他就會那樣子說。

「等他來了，叫他進來。」

我點頭轉身往外退。

「不錯！我很滿意！」他說。我停了一下，不確定他是在說哪方面，但跟衣服絕對也脫不了關係。

我開門的時候他說：「把第二事業處的客戶名單記一下。」

我忍住不說出我已經記好了，讓他覺得我有事情做比較好。

我的座位離門口很遠，但我還是可以陸續感覺到門口的騷動，任何人都會覺得Thomas被貶職到地獄去，雖然那個地獄就是我本來的位置。

就算有艾西頓庫奇迎接上班，大家仍會覺得奇怪吧！

總經理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和他調換位置，會給公司帶來怎樣的衝擊？

我的手機又響了，剛剛接的電話我才驚魂甫定，不會又有任務吧！

我從包包裡拿出手機，是他打來的。

「我今晚不能過去。」他的聲音聽起來消沉。

「嗯？」他不過來，從來不曾事先打電話告訴我，難道是因為這是他自己說要多一天的關係？

「公事出了點問題，我或許需要去法國一趟。」

「法國？」不會是因為那些資料吧！

「希望沒鬧那麼大。」

「希望。」

「第一天，還好嗎？」

「目前很好。」

「那就好，妳今天很漂亮。」

「你也不錯。」

他的淺淺笑聲或是呼吸，透過手機傳過來，我看了一下手機，覺得耳朵怪怪的。

許多同事跟我恭喜，誇我漂亮，也有人說早就知道我不只是花瓶，其實我並不能確定，但我沒有告訴他們。

Benson一來就興高采列的過來打招呼，「我昨晚游完泳看信，才發現人事的公告，太晚了，所以沒打電話恭喜妳。妳很不夠意思欸！」打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突然發現我的衣服「穿那麼漂亮？」

我笑著站起來跟他說「總經理找你進去。」

「我？」

「嗯！」我點頭。

他抓著我兩邊的手臂，把我轉了一圈，「辣死了！」他說。「他找我幹嘛？」

「問你有關Teddy的計畫的事情。」

「那有什麼好問？操死人就對了！」講的口氣，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快進去吧！」

我帶著他，幫他敲了門，讓他進去，我正要關上門。

「晴雯，進來！」總經理說。

我進門之後，總經理說，「坐」。

我們倆坐下。

總經理先跟我說，「以後所有人進來，妳都要進來，除非我說不用。」

Thomas告訴我的不是這樣，但我沒準備提醒他。

「Benson，我準備調你去當業務。」

Benson整個人坐正起來，我從沒看過他那麼緊張，平常他總是給人感覺輕鬆自在的，基本上我覺得他原本的工作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挑戰性，雖然他也總是負責做好。

「為什麼？」

「Jane建議的。這句話我只說一次，而且說出去你們倆個就完了。」我可以感覺總經理想開玩笑，但我和Benson都太緊繃，無法理解。「通常她私下的建議，我都會考慮，畢竟我有三個人質在她手上。」

這應該算是笑話，他說的三個人質是他的兒女。

「請問那位美麗能幹的綁匪明白我學的是資工嗎？」Benson說，屌兒鋃鐺的。

「你覺得那有差嗎？更何況你之前……」

Benson爽快的打斷他「我有什麼好處？」

「去把那個操死人的天下打下來，業務經理的位置就給你。」

「誰接我的工作？」

「先交給Frank，再找人接，立刻生效。」

「打不下來呢？」

「那就捲舖蓋走路吧！」

「公司應該付我資遣費吧！」

「晴雯，查一下資遣規定，看看他的年資有多少資遣費。」

「依據勞工退休金條例第12條規定，按勞工工作年資，每滿1年發給二分之一個月的平均工資，未滿1年，按比例計算。最高以發給6個月平均工資為限。」完蛋了，我背出來了「因為我自己也遇到跟Benson『差不多』的狀況，我剛剛查詢過規定。」我補充說明一下，順便強調一下『差不多』這三個字。

「用半個多月的薪水凹一個經理的位置，非常有價值。」Benson站起來說。

我跟他一起站起來往外走。

「晴雯，我剛剛交代妳的事情，妳做好了嗎？」

Benson自己先出去，我轉身看總經理。

我思考著剛剛離開他的辦公室多久，我應不應該準備好了，「差不多！」不就是看幾張照片，記記人名和公司、產業、合作方案、股價……。

「明天晚上陪我去參加餐會，我希望Thomas有幫妳準備合適的衣服。」

我盯著他看，這傢伙有什麼企圖嗎？

「別那樣看我，我大兒子要大考了，Jane要陪他讀書。」

「我等一下跟您確定。」

他抬起眉毛，以為他說了Jane不能陪他，我就一定要答應他，他可沒事先跟我約定我得陪他參加餐會。

「星期五晚上我通常都有事。」我強調。

「這會是工作的一部分，這種活動Thomas不適合陪同。」

「但我今天才知道這是工作的一部分，所以我必須確認一下。」

他停了一下「快去確認啊！」

我閃出門。

撥了電話，才剛撥通對方就接了。

「妳又打電話給我了？」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我幾乎要習慣了呢！」

「我老闆星期五晚上需要我陪他去客戶的餐會，因為他太太要陪兒子讀書不能參加」我趕緊補充這一點「但星期五是你的，我必須經過你的同意才可以答應他，而且你說你可能要去法國。」

「妳是說妳可以不答應他？」

「這一次應該可以，如果你沒去法國的話，或許我們可以換一天。」

「等一下！」他突然聽起來很生氣，嚇了我一跳。「不是說妳！」他又聽起來和緩一點地說。

我意會到他身旁有人，「你忙，只要告訴我你的答案。」

「妳想去？」

「有一點。」

「我說了等一下！」他稍微摀住電話命令那一頭的什麼人，聽起來真可怕。「那我要星期天，一整天。」他和緩但堅定的說。

當初我不肯給他星期天，那天是屬於我自己的，他故意的，況且星期五只是一個晚上，他卻要星期天一整天。

「如果你去法國的話就不算。」

「照算！等我回來補！」

我發現自己的手指插在頭頂上輕抓著，趕緊把手拿出來，把頭髮撥順。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會欠你一個星期天？」

「沒錯！如果妳一定要去那個餐會的話。」

「好吧！」

荷蘭現在是夜裡兩三點嗎？

我開了網路連線，看了他的留言。

「寶貝，對不起！」

「妳知道如果我可以幫妳付上網費，讓我隨時可以找到妳，我絕對馬上就會付。但我知道我這樣說，妳又會生氣了。真該死！」

「妳還沒看我的留言，我真的要瘋了！」這一則可能是他睡前留的。

「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比我有錢，要我不自卑很難，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謝天謝地，妳終於回覆了！」

「你還沒睡？」

「今天是荷蘭一個宗教節日，放假，不用上班，我看著電腦發呆，等妳上線。」這句話等得有點久，我不免擔心了一下我的上網燒錢費。

「你應該睡，睡飽去拍照。」

「拍照？」

「你的照片拍得非常好。」

「是嗎？」

「我會想去看那一棵你命名為『等待春天』的樹。」

「妳沒按讚也沒留言，我不知道妳看過。」

「我從不按讚。」

「妳看過我多少照片？」

「所有。」

「有喜歡其他的嗎？」

「每一張都喜歡，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專業的攝影師。不聊了，我在上班，再見！」

「寶貝！再見！希望下次我可以幫妳拍照。」

「你不是只拍風景？」

「我可以為妳破例。」

下午，我獲得了一支公用手機，超新穎的智慧手機，功能齊全，大概可以同時指揮一百顆人造衛星。

附有打電話不用錢，上網吃到飽的費率，加上不必給Frank監視的特殊功能。

我開始覺得我太適合這個位置了，因為我不必負責研究什麼，而該記的事情我全都記住了。

「喂？」他沒接過這個號碼，一定覺得奇怪。

「這是我的公司手機號碼，你還沒去法國？」

「我開始喜歡妳升職成大秘書了。」

「我也蠻喜歡的。」

「妳在笑嗎？」

「可能有一點。」

「現在是個合適的時機，請妳考慮我們的合約嗎？」

「我不考慮。」

「等妳看到新的版本再決定吧！」

「我不考慮。」

「妳如果不喜歡，可以討論、修改。」

「這樣說吧！我們合約到期之後，如果你仍然想要……某種關係，我想你必須重零開始。」

「從零開始？」

「沒有契約。」

「沒有契約？！」他的語氣也驚嚇得太過頭了吧！

「而且，你可能有競爭者。」

「妳老闆？」他聽起來倒吸了一口氣。

「不是！」

「誰？我以為我們的合約不包括腳踏兩條船。」他真是用聲音殺人最好的示範。

「我沒有腳踏兩條船，他只是一個朋友。」

「怎樣的朋友？」

「網友。」

「妳是說，我比不上一個妳甚至沒見過面的人？還是妳見過他？」

「我只見過照片。」

「他很帥嗎？」

「應該沒有你帥，不過那照片我也看不太清楚。」

「妳說過我帥嗎？」

「應該沒有。」

「妳愛他？」

「我欣賞他的才華。」還有他住的像天堂一樣美的地方。

「他有什麼才華？」

「他是個很有天份的攝影師。」

「妳確定那些是他拍的？妳知道，網路上到處都有照片可以剪貼。」

「我不確定，不過，我下個月會見到他。」

「妳是因為他不肯考慮續約？」

「不是。」

「那為什麼？」

「我不知道會那麼痛苦。」

「妳在說什麼？」

「答應你之前，我不知道會那麼痛苦。」

「我讓妳很痛苦？」

「我讓我自己很痛苦。」

「因為我的關係？」

「可以這樣說。我們或許可以星期天再討論這些，我不想在公司談。」

「只能這樣了，我等下就去法國了。」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我研發一種極機密的……就說『商品』好了，部份內容似乎被破解了。」

「那會怎麼樣？你會有危險嗎？」

「妳擔心我？」

「擔心。」

「應該不會，不過，我得揪出是誰洩的密，免得事情再度重演。」

「你會法文？聽說那邊英文不是很通。」

「還行，要得到牛奶和麵包。」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