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前兩天看完了<卜洛克的小說學堂>。不要忘記，本書的原文是 Telling Lies for Fun & Profit，也就是說，卜洛克認為，寫小說就是「為了好玩及賺錢而說的謊言」。

　　就算是寫真實的故事，寫小說時必定有說謊的成份。但是倒過來說，即便是虛構的故事，也必定有某些真實的情感投射。

　　只要沒有說足夠好的謊，又沒有足夠真實的情感，必定是個失敗的作品。

　　我很喜歡這本書，其實他算是某種「回憶錄」的寫作。

　　卜洛克寫出他自己的寫作歷程，簡述了他某些小說裡角色的建立法，以及情節或是其他寫作時所遭遇的各式各樣問題，並說明他怎樣取捨。

　　我讀這本書的樂趣，完全不是為了「藉此獲得寫小說的能力」出發，我所獲得的樂趣，完全是卜洛克的智慧。

　　我並不知道讀了這本書的讀者，是不是因此懂得怎樣寫小說，甚至我認為，會寫小說的人就是會寫小說，雖然一開始看起來不怎麼會寫，但是那種人想寫的時候，就會寫出來。

　　但是不會寫的人，一方面不想寫，二方面怎麼寫都不動人，就算看了這本書，只怕也沒什麼差別。

　　當然我說這個話，是完全沒有辦法實驗證明出來的。

　　比如某個人，我認為他會寫小說，他愈寫愈好，終於成了成功的小說家。但我哪裡知道哪個人會寫或不會寫呢？所以說不定他還沒有寫得很好的時候，他就打退堂鼓了，所以他還是不會成為小說家。

　　又或者，某個我認為他不會寫的人，他反正也沒寫，說不定他其實是會寫的，但因為他沒寫，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寫。

　　然後還有那種，我認為他根本不會寫的人，卻寫了很多還很賣，這時到底是誰有問題，愈想愈害怕起來。

　　「不要再繞口令了！」

　　是是是！我聽到J.J.的抱怨了！

　　除了這本書之外，「《1Q84》之後~特集：村上春樹Long Interview 長訪談」這本書，我也非常喜歡。

　　同樣的，這是作者自己講自己的作品的過程，我們得以在閱讀他的故事之外，得知一點點故事生成的過程，我有那麼一些些接近「神明」的感覺。

　　不是說我認為卜洛克或是村上春樹是神明，而是我認為，好的作品是在一種「神明」的狀態下寫成的，當作者去談論那種寫作的時刻，我或多或少，會感受到那種「被創作之源透透染過」的感動。

　　今天我才跟一個正在分析蕭泰然老師作品的學生說，我們可以試圖從作品當中，找出他的密碼，但假如有可能找到訪問他自己談論他的作品的資料，在寫論文時，應該一定要盡可能收集到，因為那或許是第一手最接近作曲家原意的想法。更何況蕭老師還健在，甚至可以想方設法直接去訪問他。

　　比如我們猜測某首作品的主旋律，可能是引用某個台灣民謠，但我們找不到這個民謠的紀錄，假如有某些訪問裡面談到，他的確引用了哪個民謠，起碼我們可以引用這本書。倒過來說，搞不好他只是從自己小時候的記憶裡，拼湊出某個破碎的旋律意象，形成他的作品主題，這時候只要他不說，我們就不會知道，於是論文裡只能用猜測的。

　　所以，創作者還活著的時候，是最可能解讀某些密碼的時候，等他們百年之後，統統只能用猜的，只是看誰猜得比較有道理而已。

　　而就算是創作者健在的時候，創作的當間，觸碰到「神明」之境的時刻，是有可能說不出所以然的。

　　於是古人不說「作曲」說「渡曲」，那曲子不是他作的，是他從天上「渡」來的。

　　因為是創作者自己說自己，因為是作家自己說寫作，所以我看得津津有味。

　　在這種過程裡，我會重新回想、經驗自己的過程。

　　我曾經作曲（也許將來也還會作曲）、曾經寫作、曾經繪圖......曾經經歷過的某些創作的時空，在那種時空裡，我做了些什麼？而卜洛克、村上春樹他們做了些什麼？

　　我發現大家並沒有太多的不同，都必須非常專注而且堅持。

　　就如同Ellen和阿毛最近忙著揉麵糰，用她們的手勁和堅持去揉，花下時間和體力，最後總是經營出一鍋一鍋的麵條、饅頭或是土司。

　　那種專注和堅持，其實在任何事情上都差不多。

　　而做完之後的成就感，也有很深的共通性。

　　我們是在這個世界上做著各種實驗的生靈。

　　我們做些什麼實驗呢？

　　就是把我們靈魂所想的事情，化成物質的存在。

　　簡單的說，我們就是在「變現」。

　　寫小說是、作曲是、繪圖是、做家事是、討厭做家事是、揉麵團做麵食是.......統統都是在「變現」。

　　我們把想法化成物質，然後在物質界裡品嚐這種感覺，進而提昇想法，然後再重新變現。

　　卜洛克寫這本書，告訴我們很多很寶貴的寫作經驗，但是取決的成份還是在你自己的手上。

　　沒人能幫你選擇你的書要叫什麼名字，無論你拿著卜洛克書上的幾點要項去檢驗，都還是不會幫你生出書名。

　　也沒人能幫你完成幾萬字到幾十萬字的寫作，你得自己拿起筆或是坐在電腦前，每天投入很多個小時，接近你自己的「神明」狀態，一段時日之後，你才能讀得到自己的完整「謊言」。

　　你不但得說謊，你還得說得好。

　　怎麼樣叫做好呢？如果它讓你賺錢，那就一定是好；如果讓你賺很多錢，那就是非常好。

　　不過沒賺錢的小說不一定是不好的，因為有太多好書其實並沒有被受到應有的待遇，包括也許你的抽屜裡那個被某個昨晚才跟老婆吵架的編輯一眼都沒看就退回的那一本。

　　這本書值得看，值得想一想，卜洛克說的很多話。

　　對於不想寫小說的人來說，這本書，其實也像是一本小說一樣，並不只是給想寫小說的人看的。

　　知道嗎？E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