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不喜歡說話,他從會說話開始,就不太說話。不但不喜歡說話,也不太愛聽別人說話。
『說話』這種必須振動空氣的溝通方式,對他來說,實在是太低階了。
說話,必須選擇詞彙,但是詞彙的意義非常限定,不方便表達多義的情況。
比如媽媽說:「我愛你。」
這代表著媽媽很愛奇奇、很疼奇奇、很喜歡看到奇奇畫的圖、同時也因為奇奇是她的寶貝,是從媽媽肚子裡延續出來的生命,那個愛字,代表的事情數都數不完。
可是,一個愛字雖然可以代表許多東西,人們卻總是使用它非常限定的狀態,也只能理解很侷限的意義。
問題是,不說話,對除了奇奇之外的人來說,卻連一點溝通都沒有。
他們不停的想要奇奇說話,想要奇奇表達,想要奇奇說「喜歡」「不喜歡」,想要奇奇背「三字經」「弟子規」......太多太多的東西,需要依賴語言。
那個世界,奇奇不喜歡。
所以,奇奇不說話。
因為奇奇會說話卻不說話,媽媽害怕了,怎樣威脅利誘,怎樣連哄帶騙,奇奇不說就是不說。
雖然嘴巴不說,奇奇還是會用「心」去說,用心去說是很高階的、很了不起的,是人與生俱來的本領,奇奇不懂為什麼大人都忘記了。
他用心在說每一件事情的時候,會把整件事情的情緒和圖像,發送到對方的心去。
對方的心,理解了。
但很可惜,腦子卻屏障了心的溝通。
奇奇被帶去參加各種鑑定,沒有一種鑑定不認為他是自閉症或亞斯柏格症,至於這兩種分類上面的差別,好像連醫生自己也不太清楚。
接著就必須被帶去上一連串的早療課程,每一種都是折磨,直到他遇見鄧奶奶。
鄧奶奶是一間醫院的義工,她沒什麼工作,就在那裡管理遊戲區的積木。
奇奇第一次走進那個遊戲間時,心裡想著他要拿一個黃色的三角形和兩個藍色的圓柱形作一個城門。
鄧奶奶坐在木板地上,隨手拿起身邊的積木,排出了奇奇想要的城門。
太湊巧!不可能!
接著他想著其他的圖案,奶奶一一拼了出來。
然後換奇奇看見腦中的畫面,於是他走到積木堆,翻翻找找,在箱子底部,找出了一顆假蘋果。
他拿出假蘋果來,奶奶笑得合不隴嘴。
每次他們見面,奶奶總是跟他玩這類的遊戲,奇奇有時候會故意拿錯積木的顏色,然後就感覺到奶奶緊張的在圖像旁邊註解「是紅色不是綠色」。
奇奇抬起頭來對奶奶笑,奶奶於是知道奇奇是故意的。
奶奶跟奇奇成了好朋友,漸漸教導奇奇,說話並不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當媽媽說:「我愛你」的時候,雖然只有三個字,裡面的確能表達出千千萬萬種情感與意含。
而且,為了自己愛的人,忍受一下對方習慣的溝通方式,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呀!
很久以後,奇奇才終於答應奶奶,他會開口說話了。
不過,條件是奶奶永遠要陪著他。
奶奶說:「那有什麼問題?」
奇奇已經完全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不再需要去上早療課程,他也成為自閉症研究的特殊案例。
奇奇不需要再去醫院了,奇奇跟媽媽說:「可是我要去跟奶奶玩啊?」
媽媽:「奶奶?哪個奶奶?」
「就是在醫院遊戲間裡面,頭髮白白、有點胖胖的那個啊!」
「沒有啊!」
「我在醫院不是都在跟她玩嗎?」
「沒有啊!你都是自己在玩啊!」
奇奇忘記他是怎麼接受這個事實的,但在媽媽看起來,事情就是如此。
奇奇真的沒有再見過鄧奶奶,但是他並不覺得奶奶離開了他,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總之,語言無法形容的。
說出來的話,就太詭異了,於是,有關這件事情,奇奇就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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