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痛是那樣的不可比擬,會將你的靈魂徹底磨損,會將你的意志一絲一毫的抽除,更會將你的未來壓成一個扁平的空間,如果那還能叫做空間的話。

因為這樣不可比擬的痛法,於是我喪失了時間感,我痛了幾天、幾周還是幾個月?

不可見的未來,以一種扁平的樣貌呈現在我面前,原本應該是個在時間中移動的空間,它先被痛楚停滯在時間軸裡,接著空間毀壞,最後被壓成一個平面,而我只能看見這個平面那如同一條直線般的側面。

我的未來,只剩下一條線一般橫在我的面前。

這一條線又如同一把刀子的側面,切割著我的左膝蓋、左腳踝,然後是右膝蓋、右腳踝。

任誰在這樣的痛楚裡面,都會失去人生的方向感吧!


在極端的痛楚裡,人們經常會呻吟,如果你親眼目睹過車禍,很嚴重的那一種車禍,當場傷者就幾乎已經分成兩半的那種嚴重法。明明他應該算是已經死了,他還會呻吟,好像那痛楚並沒有隨著他靈魂的離開而消失,卻是以某種方式刻畫在空氣當中,紀錄在那裡一樣。

能夠讓靈魂馬上抽身的疼痛應該夠劇烈了吧!

我身上的疼痛卻讓我連呻吟的力量都沒有。

我想到古時候的腰斬,或是凌遲,甚至是剝皮的刑法,總之,那種痛法,不是給個痛快的,卻是以折磨你的意志為出發點的痛法。

讓你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來來回回,絕對讓你無法瞬間將靈魂剝除乾淨,卻是要你沾染著肉體,而那肉體正在被處以極刑中。


假如我想要能夠控制這種疼痛,唯一的方法就是睡著,或是以一種類似靈魂出竅的方式暫時抽離自身。

問題是痛本身卻像是樹妖婆婆從地底下伸出來的邪根,如同魔爪一般扣住我的靈魂,只要一想脫離,那根便收得更緊,於是痛楚便重新降臨、穿戴整齊、分毫不差地坐落在應該會疼痛的位置。

睡得著才怪,上次睡著是什麼時候?幾天、幾周還是幾個月前?我的時間軸已經完全毀滅,生理時鐘也停擺,只記得我痛著、我幾天前痛著、幾周前也痛著、幾個月前應該也絲毫不會差的痛著......如果這形容算是有時間觀念的話。


於是痛就像是跟我同床共枕的惡魔一樣,他說『痛嗎?』

「那還用問!」我死命擠出一點力量回答他。

他鬆了一口氣,笑笑說:『那就好!』

他是這樣一口氣不讓我喘的,確定我時時刻刻痛著的這樣精確地使著力。能讓我確實而絕不鬆懈的痛著,他便完成了他契約中的重要項目,我想那可能是唯一的項目,如果說想要痛到取走我的命的話,那應該會是死神的工作。


但是死神卻也不閒著,經常就在我好不容易蜻蜓點水般的入睡那時過來看看我,搖搖他手上那很大一把刀尖森寒的鐮刀。

他從兜帽底下張嘴問我,如果那裡面算是有嘴的話『不想再痛了吧?

我只好在睡夢裡搖頭,猛搖,搖得我真正的頭都搖晃了起來,這樣連上了現實的肉體,趕緊醒過來,繼續痛著。


有人把痛楚分成十個等級,把被蚊子叮咬算是第一級,女人生產算是第十集,那麼我現在這種痛算是第幾級?

這個問題我曾經很仔細的思考過,但是我的座標很混亂,首先是我不覺得蚊子叮咬叫做痛,其次是我也沒生產過所以不知道嬰兒擠壓過產道是有多麼痛,但看起來,我家太座生產的時候,還頗有靈魂出竅的休息時間,那叫做陣痛不是嗎?顧名思義就是一陣一陣的痛對吧!

當她生產時,我守在旁邊幫她唸著蓮花生大士心咒:嗡阿吽班渣咕嚕貝瑪悉地吽

一遍一遍的唸著,看著她在陣痛的時候,依附在這個咒語上,放鬆自己讓孩子漸漸地打開子宮頸,她簡直是生得又快又好,還很有成就感一樣。

而我現在的這種痛,既沒有一陣一陣可以喘息的機會,也沒有人在旁邊幫我持咒,讓我的靈魂有所依附,更何況痛了再久,也不會生出一隻可愛的小寶寶,成就感的希望是零,未來的可能性是負無限大,那這種痛要算幾級?

我想到一種計算方式,但那也只是一種形容,不知道有沒有絕對的標準。

1+2+3+4+......+∞=∞ Orz


想要形容痛這種事情,基本上也有些阿Q,因為無論任何人,都可以說『哩慶菜公共!』

是啊!我不能說我沒有幹譙講這種話的人的祖宗八代過,尤其假如能讓這些人分擔我一點的痛,然後我可以少痛一點的話,那我大概也沒什麼髒話講不出來了!

無論要問候他們的誰,我都辦得到,要維持一個社會菁英份子的形象,或說要維持一個正當品格的成年人的基本情操,抑或是要做為一個人子、人夫、人父......多重倫理角色的良好人格,總之,講話的藝術是很重要的。

但那是沒在痛的人講的話。

而我是在痛的那一個,假如說罵人可以把痛罵到別人身上去的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絕對是不會存在的,最好的狀態應該是『誰入地獄都好就不要是我』!


我想到一個笑話,就是有12345,五個人排成一排站在路邊,結果上面掉下來一個招牌,135號當場葛屁,但24號毫髮無傷,為什麼?

原來那是麥當勞的招牌。

然後我就發現我很倒楣的是那1號,痛到腦殘半死邊緣,招牌倒下去我抬頭一看,*的@#@#$#$︿$%&*!

3號位置是我的膝蓋,5號位置是我的腳踝!

當下我馬上流下淚來,我實在是太幸運啦!在那麼可怕的悲劇當中,還能完好保留我那堅忍的命根子,簡直就是神話一樣的,我幾乎想要馬上檢查一下它的功能是否還健全,但這時有點擔心風刮得很強,會不會把左邊頂好超市或是右邊屈臣氏的招牌刮過來,我只能趕緊滾。

真是滾,老婆使出蠻力把我攙起來,丟在電腦椅子上(我們沒有輪椅),飛也似的把我推離那不祥的地方。

這個典故大概可以稍微比擬一下,我在痛的時候頻頻『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的那種無奈的呼喊!


我心裡也曾計畫過,假如我不痛了的話,我要做什麼,這樣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吧!就是企圖用未來改變現在的那種蠢蛋思維,就是什麼吸引力法則還是秘密之類的邪說有沒有?

集中注意力,非常集中,想著我不痛了,甚至直接想像我現在就已經正在過著神仙逍遙的日子,然後把自己引到那邊去的那種專注有沒有?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家也應該知道吧!

因為假如那是可能的,我老婆應該早就瘦到50公斤以下了吧!因為從交往到現在快20年來,我沒有停止一天這樣專注的想像過,我想在可見的未來(如果有的話),應該還是不可能成真的吧!我看著她的餐盤中堆積如山的食物這麼想。

所以,我想用這種方法想要減輕疼痛,大概也是無稽之談吧!

『沒錯!』惡魔堅定地說。

『那麼累幹嘛?讓我給你個痛快!』死神陰森的說。

但說實在的,我現在有點滿喜歡死神的,覺得說不定他那個催狂魔之吻,會滿『削』魂的。


痛這種事情,真是沒個準。

就像我常常懷疑我眼裡看到的紅色,跟其他人眼裡看到的紅色,是不是同樣的紅色。就是說,其實我看到的紅色,我說它是紅色,但說不定你看到這個顏色,你也叫他紅色,但事實上,你的眼睛看起來假如可以換成我的眼睛的話,我說不定認為那是藍色。

總之,你的眼睛就不是我的眼睛,我無法確認我們看到的顏色是相同的顏色,我們只能確定,我們給這個顏色同樣的名字。

所以,我說很痛,你又不是我,你一定無法感覺到我這種痛。

痛就已經夠慘了,居然還會痛到沒有人能夠理解,所以那痛就更無以名狀的切割著我的意志。

因此,我出門(假如我能出門的話)看到人,想打招呼,我可能不會說:『嗨!你好嗎?』

我覺得我比較想說:『嗨!你痛嗎?』

你知道,那種想找個伴一起痛的感覺,因為自己長久孤零零的痛著,所以想要有人一起在地獄作伴,或是說互吐苦水也不錯。

就算我不懂你的痛,你也不懂我的痛,但總之有人一起痛,好過全世界只有我在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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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紀客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