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Kevin參加山葉九級檢定考的日子，考完之後，我們在回家的路上，三個人聊了很久。
究竟為什麼讓孩子參加檢定考，我之前也說過很多次，因為學習音樂的路程很長遠，幾乎都要以十年二十年為一個單位，那個太過遠大的目標孩子不易瞭解，因此參加檢定考，除了增加演出的經驗，提高曲子練習的完成度之外，也是把遠程目標切成幾個較為近程的目標，讓孩子容易感知，完成之後也會有成就感回饋學習的意願。
到目前為止，我跟孩子的約定都是，我們只在乎他事前準備用不用心，考試的成績我們絕對不計較，我說不計較就是不計較，絕不會因為他沒考過，然後說數落他沒有認真練習，而是練習本來就要認真，但有沒有考過有臨場的問題，有可能臨場無法克服緊張發生嚴重的錯誤。
我很清楚孩子能不能考過，事前我當然會輔導他到能考過得狀態，只要他還沒到達那樣的程度，我便會囑咐他繼續練習，解決問題。
我曾和Kevin說過，以後我會開始要求成果，但那是在他已經瞭解自己的付出和成果之間的關聯性之後。
有的家長真的都是結果論，參加檢定考就是以有沒有通過來衡量孩子認不認真，知道沒考過得那一刻就在我的面前數落孩子都沒有認真練習，為什麼不是倒過來，明知孩子沒有認真練習，就應該想辦法陪他或是幫助他練習，如果他作不到，考不過就是必然的。
假如真的是希望讓孩子跌倒一次，讓他沒考過一次，他才知道要認真，那麼自己的心裡就真的必須準備好，面對孩子不會考過的狀態，而且也要能有辦法，激勵起孩子重新面對問題。
通常孩子考不過就不肯再考試，或是會害怕考試，有關考試症候群，下次再說。
真的有很多家長，一帶孩子來學琴，就是希望參加檢定考。
這裡面有許多問題，不懂音樂的家長，通常是因為自己不懂，有通過考試那應該就是比較好比較進步的表徵，因此就努力讓孩子考試。
但考試不是萬靈丹，考試一般來說只會打折不可能會加分，也就是說，通常彈不好的考試一定彈得更不好，不會突然變得很好。而彈得很好的，考試也會稍微彈得差一點，偶有那種考試或表演會變成黑馬的孩子，但是很少見。
我曾有兩個非常棒的學生， 都經歷過沒有考過皇家八級的一次，也是唯二的兩位在高級數跌倒的。他們兩位在之前的級數都非常輕易，一直以來，他們都不需要練習太多太久。但是到了八級，曲目的完成度需要變得很高，樂曲的長度又加長了許多，三首曲子風格的變化更是豐富而迥異，但兩位高材生卻沒有因此增加練習時數。
考前訓練過程，我不停的苦口婆心告訴他們練習不足，都不是不瞭解音樂內涵或是詮釋的問題，問題都是在於通順度不足造成演奏信心潰堤。
幸運的是，這兩個孩子都有非常棒的父母，他們真的懂得問題在哪裡，並且他們在孩子遇到這個小小打擊的時候，都給予很棒的支持。這兩位先後沒有考過時，他們的母親（我相信父親也是一樣棒的人，只是我是和母親溝通比較多）在我跟他們解釋問題的時候，都顯示出非常願意溝通的態度，他們瞭解自己孩子付出不足，他們溫柔的提醒孩子需要更加努力，然後就耐心的等待下一次孩子的成長。
真的，下一次他們就知道自己原本的應付功夫是不夠的，他們提昇了對自己的要求，他們也更清楚什麼是能被接受的錯誤，什麼卻被叫做失誤。這中間的分野，孩子常常需要很久才能抓住。
基本上，我們聽很多大師表演，裡面也有錯音，但那錯音一點都不影響他們傳遞音樂的內涵，甚至根本不讓人察覺出來，這就是能被接受的錯誤。
從嚴重的失誤過渡到能被接受的錯誤，是一個很大的鴻溝，也是很長久的訓練。孩子得從學習彈錯不重彈不停頓開始，要學習彈錯根本要從心裡不在意它，不影響手的運動更不能影響到接下來要彈的段落。同時他們必須成長自己的技術，以紮實的練習，建立信心，以及超越要表演曲目難度的能力。
但還是會有錯，一個完美一個錯音都沒有的演出很少見，就算沒有錯音，也有可能某個音不是那樣如鋼琴家心裡所想的確實，或也可能沒有彈到他想要的那種力度，或是踏瓣剛剛好有點時間差，又或是剛剛好速度和呼吸不那麼道地。就算都很好，三年後再聽到，卻又覺得離完美有有一段距離了。
這兩位學生後來就很順利的通過了學生階段的最高級數，一個已經考進音樂輔系，另一個也正在申請音樂學校。
在Kevin考前，我知道他已經有可以考過得能力，所以我認為他已經做到他該做的，他進考場時我在外頭也聽見他的狀況，考試的四項裡面，聽奏應該是非常的好，視奏和考曲算是小錯，配伴奏在改變伴奏型的那一遍，他沒有表現出他應有的能力，但不知為什麼考官讓他再試一次，我相信考官是知道他會，但是以考試來說，再給他一次機會似乎不太公平。我並不清楚他們考官規則裡面，有沒有可以讓學生再試一次的規定，但簡章裡面是都沒有寫就是了。（英國皇家的考試有說明某些項目可以再試一次，沒有說明的便都不能再試）
Kevin考出來，他自己覺得他會考過，他說考過得機會應該有百分之95。
有趣的是，在車上，他跟我們說，以後不要在叫他去考試了。
我們倆都鎮靜的問他為什麼，並仔細聽他說得答案。
他說，他覺得壓力很大。
我和他說，現在參加考試，都不是為了證書，而是讓你瞭解自己。因為參加考試，你把考試需要檢驗的項目，提出來讓考官檢查，因此你會知道，假如你沒有考過，你認為自己努力不努力和最後得到的成果，有什麼關聯。有可能你認為己很努力，但是卻沒有考過，或是你認為自己一點都不努力，卻不知幹麼老是考過，這就是讓你瞭解自己的一種方法。
但這並不是全部。
參加考試，也是讓你學習面對壓力，我們在生活中總是遇到許多壓力，如果只要有壓力就一概逃避，等到非面對不可的時候，那就只好爆鍋了。所以其實偶爾一點壓力，也是訓練心智很好的機會。但是你千萬要記得，現在媽媽並不會問結果，我只管你用心了沒。
Kevin說，但是你以後就會要求成果啦！我怕我那時考不過怎麼辦？
我說，我會要求成果的那一天，是你已經知道你的付出和成果的關係之後，也是你自己想要某些結果的時候，我才會那樣要求你。
我想他並不是很懂，於是我轉移了話題。
我告訴他，其實參加這些活動，對將來申請學校也很有幫助。
比如兩個都是很棒的學生，兩個人學校成績都是95分，但是一個還會拉琴彈鋼琴之類的，另一個什麼都不會，申請學校的時候，老師們會選擇有更多廣泛興趣的學生，並且也會注意這個學生在這個興趣上的成就。
而這還不是我要給你的全部，等你的能力更好一些，你可以帶著你的小提琴去作社區服務，你可以去育幼院或是老人院免費拉琴給他們聽，提供你可以提供的服務。如果你有護士的照護能力，當然你也可以提供他們一些照護服務，但如果你沒有，去表演也是傳遞愛的方式。
不知是哪一點打動了他，Kevin突然說，我都不知道還有那麼多好處。
我倒不是因為他聽從了我們的安排而高興，我開心的是，我們用溫柔的堅持讓他瞭解我們的想法，提供他他所沒有看到的可能性，然後他選擇了，是他自己依據他所得到的背景資料，而決定的。
其實我可能很久很久都不會要求結果，我一直以來就是個喜歡享受過程的人，我自己的人生也沒有什麼飛黃騰達的獎章可以掛在牆上展覽，我有的是快樂的每一天，還有平凡的小小煩惱，這個過程既複雜又有趣，我又怎會剝奪孩子享受過程的快樂呢？
因為我一直都還沒有決定要什麼結果，我想任何結果都應該是他自己想要才有用，他不想要的話，得到炙手可熱的證書，對他也是廢紙一張。
我事前只有說，如果考前準備有認真，我們可以去看兒子夢寐以求的電影變形金剛三，考完，我們回到家東西放好，就出發去電影院了。
孩子！我真的希望你得到的是音樂給你的快樂，考試和表演都是為了增益這些快樂的方法，即使他看起來好像是個壓力，但很奇怪，當我們能克服一些壓力的時候，我們又會得到更高的成就感。就像我死不肯做家事，真的開始做了，也覺得自己有進步。
為了將來升學方便也好，為了將來能有多一種付出社會的方式也罷，這還是必須你要愛它，你才會用這種方式去給予的。
雖然你還太小，有些事情我講得好像太大了，但你卻又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了這些事情。
你自己說了，小提琴是你選的，你今天才知道小提琴有那麼多好處，起碼你可以隨身帶著。
今天參加的考試，除了是給你一個階段性的任務，卻也是給我自己一個實驗，我曾經想過，我可以用多少時間幫你準備這個考試，在之前搬家的事情一直瞎亂的忙著，鋼琴也還沒搬過來的時候，除了你原本已經有的曲目可以直接使用，配伴奏的練習則很生疏。
今天我知道了，答案是一個禮拜，為什麼我可以用那樣短的時間幫助你，因為你有很多能力已經具備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山葉九級是學齡以上的學生，最基礎的級數，也說不定你今天根本沒有考過，但那又如何，我還是更進一步的瞭解你了，你會告訴我你愈到了壓力，你會大方的說出你心裡想的事情，我們可以溝通，這些讓我開心，我們因為這樣更接近而沒有變成更對立。
給我的其他學生也是一樣，我經常試圖解釋我在培養你們什麼能力，但有些時候你們並不一定立刻知道，也許緣份不佳的狀況，一輩子都無法平反我受到的誤解。大多數時間，我都是那樣真誠的希望分享這份對音樂的愛給你們，你們也有了對音樂的這份愛的話，路便會自己在你的眼前成形。
我不能保證你們會走去哪裡，也許會成回海洋生物學家，也許會成為另一位音樂教師，也許會成為一個家庭主婦或是主夫。但當音樂陪伴著你們的時候，希望回想起課堂裡的時光，都會覺得那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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