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和「寫作」一起看了一回有關「愛情」的事情,這次我想一起看看「音樂」這件事情。
我發現我雖然把自己列為「愛讀書」的人裡面,但其實也有些書籍,是無論如何讀不進去。硬讀的話,眼睛的焦距會自己從書頁上浮起來,每個國字都認識,但是卻無法在心中形成意義,看完又馬上忘記,那樣的狀況。
但是我在讀音樂類的書籍時,卻不會這樣。
從小我語文和數理很好,基本上覺得很輕鬆,但是國小時不喜歡社會科,國中高中對於歷史地理都很感冒。
當時的我,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把那種都是記憶的學科視為畏途。
我對於地理總是要考哪座山在哪裡,哪個城市出產什麼東西,哪一條鐵路會經過什麼城市,從南到北排出來,真的完全沒有興趣。
我也對於歷史要考誰誰誰是西元幾年出生、幾年過世,或把任選的四位歷史人物按照古新排列,或是背出竹林七賢哪七「閒」、黃巾之亂首領、太平天國死多少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所謂興趣,是個說不出個道理的東西。
姪女很喜歡歷史,據說才開學,就把歷史課本「讀」完了,因為她喜歡讀故事,不知為什麼有點聯想到妙麗。
但我就不會做這種事情,我比較喜歡看課外的東西,而且我喜歡讀有「愛情」在裡面的故事,對於那種殺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那些人是怎麼死的、我們應該記取他們是如何被搞死的教訓,我就是自動化全面性的不理睬。
當我大二開始修通識課程的西洋音樂史、歌劇,接著修藝術研究所的宗教音樂專題、現代音樂專題......等等,我發現,這些東西也都是歷史,或說有很大成分的歷史,但我讀起來卻非常有趣。
記憶能力也有了決定性的差異,不過話說回來,對於真正要死記哪個作曲家的確切年代,我的確還是會緊張。但到了這個階段,考試也比較不會這樣考了,多半會是整合性、申論性的題目,而且作報告都可以查資料,腦子不需要記住不必記得東西,也自然會記得必須記得的東西,這樣學習的方式,我就能比較親近。
我有一陣子的座右銘是「我只要音樂和寫作」(其實現在也是啦!),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
我愛音樂,也有某些特殊的喜好,但是接受度很高,說排斥那些音樂的話,我大概就是會排斥某一類型的流行音樂。
那一種類型對我來說可能是:騷不到癢處(無病呻吟型)或是露骨噁心型。但是我無法形容出那種界線,到哪裡算水煮蛋,到哪裡算麻辣鍋,比較沒辦法這樣分類。
打掃的時候一定要聽音樂,而且要聽節奏輕快一點的,像小野麗莎就很好,心情輕鬆,一邊會跟著節奏做事。
寫作的時候也聽音樂,這時大多聽古典的,什麼都能聽,音樂會竄進去故事裡面,會影響故事的張力,甚至會引出奇妙的情節。
聽交響樂、室內樂、小提琴鋼琴二重奏、鋼琴獨奏、聲樂,聽巴洛克的、古典樂派的、浪漫派的、現代不協和的.....。
作菜的時候也喜歡聽,會聽比較有節奏性的,因為太細的東西,炒菜時聽不見,需要一點鼓聲和音量。
有時候班生在看電視,我還會用耳機聽音樂,寫東西或爬文。
不過大部分時間,我不喜歡用耳機,我也不喜歡講手機,我的耳朵會痛。
小時候,我曾夢想在舞台上表演,成為一個鋼琴演奏家。
那真是我的一個美夢啊!
我幻想著自己進入那個表演的泡泡裡,盡情揮舞我的雙手,揮灑著汗水,在舞台上,一一詮釋我喜愛的作品,和那些作曲家在我心靈裡無言的對話。
但我終究沒有成為演奏者。
在我還能作這種夢的時候,我不被允許作。
當我已經大到終於應該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時,我的個性和心態,已經全然不同。
我不再是兒時那個喜歡在人前表演的孩子,不是那個在台上如魚得水、可以臨場編出一個又一個故事,講兩年的說話課,都還沒說完,並且全班同學都安安靜靜的聽著的那個很特別的小孩。
我不再有那種雄心壯志,能夠相信自己喜歡舞台了。
這裡面有些遺憾,卻也是種選擇。
我記得很清楚,大約在快上國中的時期,我就厭倦舞台了。
我開始反彈式的討厭為了上台的那種心跳加速,我想持平,我想要我的心臟安安靜靜的長長久久的跳動著,不想要起起伏伏的感覺。
Ellen說在某個點覺得自己老了,而我,卻是在大約六年級的時候,就開始覺得自己老了。
我或許到現在為止,也並不是個無法在台上說明事情的人,必要的時候,我也有合宜的幽默感(應該有吧)。
但心裡已經不再想要那種感受,這是為什麼當時選擇作曲主修最重要的原因。
我非常重視自己創作心靈的流動,在任何層面,都希望保持輸入和輸出的平衡。
我讀了什麼書、看了什麼電影、經歷了什麼經驗......這些輸入,就必須經過「我」這個中央處理器,微微調整組合之後,以「我」的濾波器整理過,然後輸出給有興趣的其他靈魂分享。
所以我作曲。
所以我寫作。
我想和其他的「心」交流、共振。
作曲的過程我曾略提過一二,當有那種感動想要落筆的時候,情緒張開到不能承受,但同時又不能浸到裡面去就算了,必須選擇出一種聲音,在有聲與無聲的文本組合之中,體現出那種情緒和感動。
這樣的過程介乎有意識和無意識的中間,一方面要浸入聲音的世界裡,一方面要浮出水面來呼吸,把那個世界轉譯過來,譯成一種可以被聆聽的過程,紀錄在譜紙上面。
我有一首寫了三年的國樂四重奏,曲名是<<聽!落葉>>。
這首作品研一參加作曲營寫了一段,研二再寫一段,畢業音樂繪製作前,再加上一段,所以並不是一直寫一直寫寫了三年。
這是紀錄有一次陪班生出野外,我們走到沒有路可走的山中竹林裡,他為了要找一個觀察地型的制高點,叫我坐在原地等。
我當時心裡很害怕,所以他一邊走遠,一邊叫著我的名字,告訴我他在那邊。
才走出沒幾步,茂密的林子裡,他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我的前後左右,只有竹林。
只有風吹過竹林時,竹葉搖晃的沙沙聲,還有滿地乾枯的竹葉飄起又落下的聲音。
這個經驗在我生命裡是一個很具有特殊意義的點。
有點像我在小說裡講過的一個場景,在決定性的愛情裡面,兩人在高速公路上遇到大停電,決定一起逃亡的那一刻。
這也是真正發生在我們倆中間的一個小故事,如同我在竹林裡,一邊很害怕看不見他,一邊聽著他喊我的名字又定下心神,最後我獨自享受著竹林中某種神秘的聲響,大自然想要說的故事。
我選擇了琵琶、二胡、笙和一位擊樂手(碰鈴、中國木魚、大堂鼓)的編制。
琵琶作為我內心的獨白,二胡是綿密風、笙是共振的空氣、擊樂點綴氣氛和主導節奏的推進。
這首作品的最後一段,我簡直是用刻的。
每天只能寫出幾個小節。
因為這首作品,並不使用敘述性結構,也不使用調性音樂的約定俗成環境。
每一個小節、每一小段音樂,要在自己這首作品的小宇宙中,成為一個結構的環節。
理性與感性的交叉思維,交互作用著。
每天,我騎摩托車到我家附近的麥當勞,點了一杯冰咖啡。
拿出譜紙,從頭到尾,用我的內耳聽過好幾遍已經寫成的樂譜,重複的聽,直到我聽見下一個小節的聲音。
而只要那個聲音聽起來太通順,我就停手。
因為我很可能會把「習慣」用上去,我停下來檢查,重新再聆聽自己已經寫好的段落,一直重複的聽,直到下一個小節的聲音浮出內耳。
想想這種雕刻音符的過程還真是有點自虐。
但那首作品,大概就是我畢業十幾年以後,唯一還可以認為是自己的作品的一首。
許多其他的作品,都像是看小時候的日記一樣,只有這一首,有點像年輕時候偶爾展露頭角的得獎作文,抓到一些什麼東西,連老了也覺得言之有物。
音樂創作在這種範圍裡,不可能成為商業性質,能作為商業的音樂,首要就是只能比消費群的習慣多一點點資訊而已,這個不是我現在要講的,就此停住。
我在音樂裡做了很多的夢,似乎我認為,我本來此生是計畫要用音樂置換掉我更多的生命的,但不知為何最後沒有。
答案是「寫作」。
我同時被「音樂」和「寫作」互相拉扯,我同時被「音樂」和「寫作」互相容納。
今天就暫且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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