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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掌很厚實,當年我的老師上我第一堂課時,就抓起我的手看,說:這是一雙快手!

當天我哭得亂七八糟,我覺得自己辜負了自己的好手,沒有好好讓她們彈琴。

多年後我問她,當初她為什麼這樣說,怎樣看我這是一雙快手的?

老師說:就是不是瘦巴巴的,像雞爪子一樣......


  我想到我自己在彈琴的手,和我所看過的無數雙手(我常常都在偷看別人的手怎樣工作),每一雙手看起來都是很類似,但是運動的方法卻很不一樣,而且有遺傳性的差異。
 

  我的學生很多都是兄弟姐妹檔,所以我得以校閱同一家族的多雙手,同家族的真的有像,即使姐姐左撇子妹妹右撇子,動作和長相也是會像。

  運動的方式尤其有趣,在鍵盤上面運動的手,每一個動作都有個起承轉合,怎樣起式?如何施力?又怎樣收束力量?

  舉個簡單的例子,想像面前有一隻長長指甲的手,正要拿起一張紙,因為紙很薄,長指甲的主人便會用指腹的整面去搓開紙,然後拿起來。但是如果這個人沒有長指甲,他用指腹搓紙時,便不會用到那麼大的面積。

  有的人會用兩根手指的摩擦力去搓開紙,有的人則是用大拇指的指面,輕輕壓一下紙的側面(就是最薄的那一邊),然後當紙張與紙張輕微分開時,便用拇指撥開想要的那一張紙。
 


  我看過堂兄弟有一樣的手型,同樣的讀譜認知過程,類似的手指比例,以及相近的動作運動模式。但是兩個人當然最後是很不相同的,除了兩個家庭不同之外,個性也不同。

  我看過兩姐妹就如同虎媽的兩個女兒一樣的翻版,兩個極端聰明卻極端不同的個性,一個沉著穩重,一個鬼靈精怪。兩雙手長得很像,但因為個性南轅北轍,他們的運動方式便有很大的差異。

 

  我的手,從小就不太能做什麼事情,肌耐力不夠。

  但是我從小就幫家裡做手工賺錢,做到大約中年級,這之前先是幼稚園在家裡穿珠珠(穿聖誕

燈泡)然後串聖誕電線,大約國小之後,便每天下課都要去媽媽上班的工廠摺紙盒。每天我得摺幾百個,疊起來一落一落的紅色紙盒,有時候我的手都磨得很痛了,還是得繼續下去。
 

  在家裡洗衣服,我手拿不了刷子,抓一下虎口就會痠疼,根本不能像媽媽或姐姐那樣,將衣服刷出刷~刷~刷~的偉大聲響。我刷起來的聲音都是:刷~~卡卡卡刷~~刷刷卡 卡

  刷地板也是,我總是無法很流暢的一直刷一直刷,以前曾經有一次,姊姊哥哥和媽媽已經刷完了整個樓上三間房間加一間小客廳,我才刷了一枝樓梯,但是我刷得非常乾淨啦!

  我洗碗也是抓不住碗,到現在也沒有好太多,碗一上了泡泡,我就幾乎抓不住,每次洗碗都有驚險畫面,幸好打破的機率不高,我很小心。


  我彈琴也是受不了太重的曲目,音又多又厚,我就沒體力彈。當然,這體力也是長年練就出來的,要說我的基礎應該也不算差,起碼手掌厚實手指也靈活,但是心呢?心夠堅實嗎?心夠不屈不撓嗎?心耐得住那練琴的寂寞嗎?心有辦法不想去玩玩其它的事情好好每天訓練雙手嗎?
 

  只要一個不夠,練琴便成了我夢寐以求卻無法坦誠面對的一種想望。


  因為要學,所以教,教學是相長的,因為一直看學生的手,所以我的手也同樣的接受了訓練,因為一直看學生的曲目,所以我看新曲子總是很快進入狀況。
 

  我的手已經ready很久了!

  她們已經有彈八個小時不會受傷的良好運動技術,他們已經懂得在鋼琴上面爬上爬下的借力使力,她們也懂得萬丈高樓從地起的謙虛,總是願意配合我,用龜速去認識音符。

  但我的心在哪裡?還想玩呢!還在九霄雲外?還在做兒子雕塑實驗劇!還在做白日夢並且貪睡? 

 

  我的右手曾經握過整整三年的軟式網球拍,第三年的時候,我右手的前臂整整比左手粗了一半。

  國小網球隊的三年,打下我很好的健康基礎,以及很好的運動協調,直至今日我以遲鈍又衰老,我卻還記得怎樣打軟式網球。

  我的身體裡,曾經充滿了力量,我懂得怎樣奔跑怎樣跳躍,我知道一個八度有多寬,當我的大拇指在中央C鍵上,所有琴鍵的地理位置都記錄在我的神經裡了,所以可以眼睛看著譜手彈的琴。

  有時我示範給學生看,閉著眼睛手也可以彈大跳的音程,一個八度,兩個八度,三個八度,讓他們相信自己其實是可以把鍵盤記在心裡的。

  有些初學的學生,根本都是在彈五音位置的曲目,就是五個手指五個音彈到完,不會移動位置。但是這些初學的學生,一般來說連看著譜都會跳行,他們卻要看手看譜看手看譜這樣彈,當然是不成功的。這時就是我示範閉眼睛大跳的好機會,哈囉!大拇指在Do,Re還能跑去哪裡?有什麼好看的?要看的話,除非是要你跑那麼遠吧!但是我可以不看唷!
 


  手有記憶嗎?為什麼手知道張開了多少是一個八度大,張開多少是一個六度大?

  所以說十指連心一點都不錯!

  每一根手指的動作,都連結在我們的身心之上,她是一種感覺,因為那樣熟悉,以致於我們忘記了我們怎樣開始移動我們的手指,又怎樣將他停歇在另一個位置上的。

  在彈琴的過程中,每件事情都被大腦紀錄下來了,這些運動的記憶很奇妙,他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有可能覺得練習不夠手不如常練時那樣聽從使喚,但是心裡始終是記得那種感覺的,這就是孩童時代學習的最大功效,這種學習會深入最基底的記憶中,如同母語一般被記得。

 

  我們彈琴的人,哪裡需要看著琴鍵才知道自己的手現在是呈現什麼形狀,哪裡需要看才知道八度有多大?但在剛學習彈奏八度的學生,卻總是用眼睛確認自己有沒有彈到。
 

  就像我打字也從來不需要看鍵盤,學的時候有看一陣子,之後就不必看了,我打字不能算很快,因為我是用注音,必須依賴選字的功能。大黑的新住音壞掉了,只能用舊注音,必須一個字一個字選,我氣得快要把大黑沖進馬桶裡。

  寫作時,心裡衝得飛快,沒有足夠的打字速度,寫得真是憋!

  用筆寫作的時候,我因為Natalie的建議,把字寫寬一點快一點,我現在寫得很輕很亂但很快,比較能跟上我腦子想的速度,雖然還是不夠快。

  我也嘗試更換握筆的方式,從小握筆不良習慣了,寫字又重又硬。現在我像是畫字,所以便學著放鬆筆尖,滑過紙面。

 

  我的手很輕鬆,看起來可以一傢伙寫上幾公里的稿紙(屁啦!偷Natalie的形容詞),但我是為了自己而寫,我有什麼好抱怨呢?沒有!寫吧!

 

  Natalie和許許多多作者都提到烹飪,烹飪是很棒的心靈過程,它其實充滿創意(阿毛!你聽好喔!)


  寫累了,得去煮點東西,你得做點什麼出來,讓自己看見自己可以把食材變造成可以吃的餐點,這樣你便獲得相信自己力量的安全感--啊~~我做得出來!

  我的腦子突然串進明天的早餐,Benjamin顯然對今天早餐很有興趣,他問明天還有嗎?
 

  不過我想用我有的食材再搞點花樣,這實在是有趣。

 

  我學著婆婆用超乾淨方法做菜,一邊煮要一邊擦瓦斯爐,尤其滴到東西又加熱的話,就擦不掉了。所以我也是幾條抹布待命,隨時洗手也要擦,不然會滴得一地都是。

  婆婆的手夏天流手汗,冬天則會裂傷,最近還因為肌腱老化受痛,不知是不是擰了一輩子抹布的結果。
 

  婆婆絕對不會用同一個鍋子熱兩次東西,第一次熱了食物沒吃完,便會換一個鍋子保存,下次再加熱,所以她的鍋子就算用到耳朵掉下來,也是晶晶亮亮。

 

  我學著她洗碗的手感,小時候我以為塑膠碗是洗不乾淨的,因為我總是覺得我洗了幾次沖水它還是油的。婆婆卻能洗乾淨,多洗幾遍之外,沖水前,要洗手,手油的話,塑膠餐具馬上就沾上油了。

 

  廚房裡的工作沒有結束的一刻,永遠可以大鍋子換小鍋子,小鍋子換盤子,盤子換小碗,然後洗大鍋子小鍋子盤子,洗好了再把他們一落一落疊好,放在某些他們該放的地方。我總是堆得流理台都沒有地方工作,直到下次要工作時才把他們推開,挖出一塊勉強之地。


  我的手其實滿巧,也很愛嘗試許許多多不同的活,我知道手之所以能在琴上飛舞,是因為腰桿子撐著,沒有好的坐姿是不會有流暢的運動的。

  看手,就知道這個人靈不靈活,像Benjamin這種被餵飯餵到大(因為婆婆受不了孩子吃東西掉出來弄髒家裡),死也不肯DIY的人,他的身體很靈巧,但是他的手指頭間好像長了蹼一樣,一根一根都分不開。

  像姐姐,看人家打不開東西,或是拿不出什麼,她就會受不了,一把把人推開,然後很輕易的拿出來,K人家的頭。

  像阿毛,好像手的力量只上得到指甲的根部,前面有小半截的力量使不上去。(這是我對她的動作的形容,到不是說她不靈巧)

 

  像我,就是一雙缺乏良好訓練的手,有潛力,但只是潛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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