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餐會在一個五星級飯店舉行，總經理讓我挽著他的手進去，我覺得非常尷尬，但所有帶女伴的人都這麼做，我也只好這樣。

我知道這是國際禮儀，但除了他之外，我從沒挽過其他男人的手，我真希望自己的臉不是那麼紅。

這是個募款餐會，是為了『罕見疾病』兒童籌措醫療經費而舉辦的。

我覺得直接把這些吃飯的錢捐出去，說不定就夠我弟弟用了。

但我知道，這種餐會，一方面是籌措經費，另一方面是讓有錢人認識更多有錢人的方法，然後他們互相可以再去想辦法賺更多的錢，可以說是一種『雙贏』餐會。

第一個跟我們打招呼的，是一位頂著可愛地中海禿、身材瘦瘦的老先生，他是興雲科技的沈總裁，我低聲告訴總經理。「沈總裁您好，好久不見。」總經理和他打招呼握手。

「陳董事長，不介紹一下？」沈總裁看著我，誠懇的微笑。

「這是我的秘書，王小姐。」

「幸會。」

「您好。」我點頭回答。

「我剛回國，好幾年沒出現在這種場合，但依稀記得夫人的長相，剛剛真的懷疑了一下。」他繼續問總經理「王小姐名花有主了嗎？或許可以介紹小犬給她認識。」

我本來很擔心，別人很可能都會把我想成總經理的情婦，但沈總裁沒有這樣想，我一方面感謝但另一方面卻突然羞紅了臉，沈總裁是個和善的老先生，但這一招我真沒料到。

「這要問她。」總經理讓我自己回答。

「現在不是很合適，抱歉！」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說詞。

「那實在太可惜了，如果有機會的時候，請務必讓小犬邀請小姐共進午餐、互相認識一番。」

沈總裁離開時，總經理說：「我要是年輕十歲，可能也不會只把妳放在門口看。」

我嚇一跳，趕緊把手從他的手臂抽出來。

他笑得很開心，「別怕，四十幾歲的男人只剩一張嘴，妳沒聽過嗎？」

他把手臂再伸出來，要我搭上去。我狐疑的慢慢放上去，他繼續領著我往前走。

「有多少我們的客戶和目標客戶在這裡？」他小聲的問。

我瀏覽了一下整個廳堂，看似舞台的地方，用白色粉色金色的飄紗裝飾著，前面大約排了二十張圓桌，我看得到的地方，「十二個。」

「那我們現在就得大風吹，一一去打招呼了，都記得是誰嗎？」

我點頭。

真的是大風吹，東一個西一個，我的高跟鞋讓我的腳快要殘廢了，男人都穿皮鞋，實在太不公平。

才趕完第七個，外加總經理本就認識的其他朋友，Thomas挑的高跟鞋，可讓我吃盡苦頭，我真的好想坐一下。

我想我的確是個稱職的花瓶，Thomas選的漂亮小禮服，露出我的鎖骨，但其他部份相當保守。腰身則非常貼和，讓我看起來很有曲線，可能比實際上多一些，但布料沒有伸縮性，等下我可不能吃太多。

總經理正在跟一個客戶討論事情，他們往前走了一步，附耳說了些男人之間的笑話，所以我的手放開了他。

他們正不知在笑什麼，我感覺一隻手溫暖的撫上我的右肩。

這感覺很熟悉，我正往右邊看，找尋手的主人時，我的左肩靠近脖子的地方，被輕輕附上一吻。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怎麼會讓陌生人對我這樣做？

我轉往左邊看，他已經起身，右手還摟著我的肩膀，挺得高高的往下看我。

我又有那種想甩他一巴掌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我腳軟的話。

總經理轉過身，瞬間怒視著他，尤其又看見他摟著我。

完蛋了，他們兩個居然是仇人，我沒想過總經理會這樣瞪著一個生意上的朋友。

「你來做什麼？」總經理沒好氣的說。

「也有人邀請我。」他說。

「晴雯，過來！」我很想說，我可不可以坐下來，不要再走來走去，等你們講好再叫我。

「她是我的女人。」

我轉頭看他。這完全超乎合約的約定，我當初是被認定為『金屋藏嬌』的隱形人，我很驚訝他會這樣說。

而且他不是說『我們在交往』，也不是說『她是我女朋友』，他說『她是我的女人』，也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交往的程度了，我的臉霎時滾燙。

「晴雯？」總經理問我。

我點頭，不然能怎樣？

總經理往前一大步，他們兩個鼻子對著鼻子，互相瞪視著對方。

我突然發現他們的身材很像，都是高高瘦瘦的，這是怎麼回事？

總經理開始把我們兩個推到廳堂旁邊，沒有人的地方。

「我警告你，不准動她。」他說。右手還捏著我的肩膀。

「我的好弟弟，我沒你那麼花心。」總經理說。

他們是兄弟？但他們不同姓啊！而且年齡相差有十五六歲吧！

他翻了個白眼，不理哥哥。

「是你叫她來我公司臥底？」

「你的公司有什麼值得我派人臥底的？」

「晴雯，妳簽了他那些該死的契約？」總經理問。

我臉紅了起來。

「那關你什麼事？」他說。

「林傑飛，你連這樣一個苦命的女孩子也要騙？」

「陳穎達我警告你最後一次，我跟她之間不關你的事。」

「她連一套正式的衣服都沒有，你好意思說她是你的女人？」

他的臉色鐵青到了極點。

「是我不讓他買給我的。」我說，但隨即又後悔自己說了，尤其看到他的表情，既憤怒又僵硬，我補充「他幫我的已經夠多了。」

總經理看看我，面色和緩下來，但一看回他，又突地板起一張冰山臉。

我現在感覺得到他們兩個相像的地方，除了身材之外，那種頤指氣使、指揮人的模樣，真是像到極點，我怎麼一直都沒發現。

我舉起一隻手指，我得舉很高，他們倆才看得見。

「你們兩個慢慢聊，我先走了！」

我轉身就走。

他馬上伸手把我從肚子攬住，往他身上拉回來。

現在換總經理翻了個白眼。

「好了好了！我知道她是你的，不用這個樣子。」總經理說。

他看起來很滿意，把我在身邊放下，繼續摟著我的肩膀，讓我整個側身都靠著他。

「你公司的業績下滑不少，要加油了！」他說。

「你研發成功了沒？不要雷聲大雨點小。」總經理說。

我看他們是有機會就鬥個沒完，我還是把他們分開吧！

「傑飛，我先跟總經理去跟客戶打完招呼，晚一點再來找你。」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後把我拉近，親吻兩邊的臉頰，終於放我走了。

總經理搖搖頭，讓我搭著他的手臂，我們繼續找另外五位客戶。

「我今天才知道你們是兄弟，如果你想問的話。」我說。

「我今天才知道我請了個女妖精作秘書。」

「什麼意思？」

「我父親死的時候，我才知道有這個弟弟存在的，抱歉我跟他沒什麼感情。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直以來是以玩女人出名的，他從來沒承認過一段感情，更別說像這樣……」他上上下下看著我。

「哪樣？」

「深怕被搶走的樣子。」

我不能說出我們簽約的內容，那也包涵在契約裡面，「我並不覺得他把我當真。」

「那妳為什麼讓他這樣做？」

「他照顧我弟弟。」

他點點頭，「還算有點人性。」

「但我不打算繼續讓他照顧下去，那不是他的責任。」

「為什麼？」

「總之，你們有錢人不懂。」

「說的好像有錢多麼罪惡一樣。」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還是鼓起勇氣問吧！「我會被你解僱嗎？」

「為什麼？」

為什麼？這還不明顯嗎？「你們憎恨彼此。」

他思考了一陣子。「是，但那跟妳沒關係。」

「會沒關係嗎？」

「只要妳做好妳該做的事情，恐怕妳要走，我還不肯呢！」

「Thomas怎麼辦？」

「我對他另有打算。」

招呼都打完之後，總經理放我去找他。

他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沒跟旁邊的人交談，喝著桌上的紅酒，他右邊有一個空位，我坐下來。「嗨！」

這一桌我認識好幾個人，我一一點頭和對方打招呼。

然後他們的眼光詢問我他是誰，我只好介紹說，「這位是迅雷科技的林總經理。」

大家知道我是陳穎達的秘書，但我把到了嘴邊的『他是我老闆的弟弟』這句話硬生生吞下去，差點噎死我自己，因為我想他和總經理可能都不希望這樣被介紹。

大家忙著跟他打招呼，但沒有人知道我是他的誰，他也沒有想說的樣子。

這桌的其他客人，也開始加入談話，大家對他公司生產什麼東西非常有興趣。

他開始講他研發的東西，一開始有點不通順，但愈講就愈投入，我也是今天才稍微了解他的世界。

他研發了一種類似追蹤器的東西，可以追蹤特定移動目標，或是依據外型追蹤固定目標，他強調是功能非常精細的發明。

當大家問他市場上什麼樣的產品可以用到這個發明的時候，他神秘的笑了笑，說是機密。

「不過，某些精密特殊功能的相機會用到。」他說。

開始上菜時，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過去總經理那邊，我回頭看的時候，發現他跟整張桌子的人打成一片，也有其他人站在他身邊聊天，所以我決定不回去。

才上第一道菜，他心情看起來不太好，我拿酒杯邀他喝，他喝了。

「你本來不是說要去法國？」

「我飛到香港的時候，事情就解決了，所以今天早上就回來了。」他壓低聲音講。

我笑著舉杯，「那太好了！」

他跟我喝了一口，便伸手把我的頭髮撥到耳後，輕輕撫摸了我的耳朵，我對他笑一下，感覺他很不放鬆，他也對我擠了一個無奈的微笑。

「妳會法文嗎？」

「一個字都不會。」

「我想也是。」然後他說了一句很好聽的法文「Aime-moi tel que tu es.」，完全聽不懂。我等著他翻譯。

鄰座一位太太倒抽了一口氣，不停用手搧著眼睛，怕哭花了妝。

我轉頭看她，她一臉溫馨的看著我。

我想他說了什麼很動聽的話，可能誇我漂亮之類的，我笑著轉過頭看他，他為什麼還不翻譯給我聽。

「你說法文真好聽。」我笑著跟他說。

他又說了一大堆，感覺像念頌了什麼詩句，聲音低低的、慢慢的，舌頭以奇妙的方式運動著，好像比中文硬一點，但又需要彈動它。

「Moi, ton Dieu, je connais ta misère,

les combats et les tribulations de ton âme,

la faiblesse et les infirmités de ton corps;

je sais ta lâcheté, tes péchés, tes défaillances;

je te dis quand même:

"Donne-moi ton coeur, aime-moi comme tu es."」

為什麼都不翻譯給我聽？我等著他。

他的眼神突然抓住了我，雖然我聽不懂他說了什麼，但他似乎在傳送著某種深刻的情緒，不論那是什麼，那讓我的心在胸口震盪，我感覺得到他眼神裡的力量，然後他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視線。

我發現，我在『她』的世界裡遇見他，而這是他第一次走進『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