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今天我搭了一趟長途的計程車，途中聽司機阿伯簡單的講了他生命故事的重點事件。

　　阿伯的年紀大約六十幾歲，花白的短髮，滿臉紅光，精神飽滿，並且聲音非常低沉共鳴如鐘。

　　他一開始很高興今天第一個客人，就是長途的客人，這樣該賺到的比例就已經有些保障了。

　　我不把談話的過程按部就班的講解，我直接把他後來整個告訴我的故事，整理出一個連續的版本。

　　大約在六七年前，他的太太把他的兩棟房子都私下過戶到自己的名下，他知道了心想反正兩人也是一體的，不以為意。

　　過戶完了，他太太就開始跟他打離婚官司，跟法官說他虐待他太太，並且私下送法官三十萬（這是那位司機伯伯說的），法官便判離婚。

　　他也就放棄了，他對錢的態度就是"沒有要帶回去啦"(台語)，結果沒有幾年，他前妻居然莫名其妙的就得了肺癌，無緣無故的從沒有壞習慣的，也不抽菸的人，就這樣得了肺癌過世了。

　　他心裡當然覺得--"現世報"囉！他也不參加前妻的喪禮。

　　但是他依然對他的老丈人很好，他說一個人對一個人，他前妻對他是他跟他前妻的問題，丈人還是丈人。

　　他與小姨子也很好，小姨子的先生更早就過世了，所以有親戚說，不然他們也可以互相為伴呀！

　　但是他覺得"同一個公司出品的，不必太執著啦"！

　　他從年輕時代就交了十來位朋友，那些朋友會操五寶，神明上身的時候，他在旁邊遞刀送劍，並且習得畫符水和止血的咒語。

　　大約十五年前，他認識了一位開宮廟的師姐，師姐有三通，千眼通耳通和他心通，她能去神明處調閱問事人的檔案，能知得這問事人的好歹，也知道她身體的問題。

　　師姐是三太子的乩身，經常三太子起駕，會叫師姐出門去各處拜拜或是辦事，但師姐說她自己又不會開車不會騎車，這樣到處跑她很麻煩，三太子便指定了當時在旁邊幫忙的司機伯伯，要伯伯幫忙載師姐四處辦事幫忙。

　　司機伯伯跟太太離婚之後，也沒有地方住，師姐便請司機伯伯到他們家搭伙吃飯，伯伯一個月貼他們五六千元，後來便在師姐家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住下。

　　師姐的先生年事已高，是個外省伯伯，兩三年前已經過世了。她先生還在世的時候，有時司機伯伯開車沒回家吃飯，外省伯伯還會打電話問他怎麼沒回家吃飯，當他是自己家裡人。

　　現在師姐的先生過世了，司機伯伯便跟師姐互相為伴。

　　師姐有兩個孩子，一個四十幾歲了還沒有結婚，另一個娶了一位做網路商店的小姐，生了一個小女兒，小女兒喊他叔公。

　　外省伯伯過世作法事期間，那小女孩才七八個月大，不方便去殯儀館，便都交給叔公照顧。小孩子都知道誰對她好，跟著叔公問東問西，還考叔公英文，問叔公電視怎麼說，司機伯伯旁白一下說幸好他還有念過幾年書，他回答小孫女說 television，小孫女的媽媽去郵局寄東西，小孫女問叔公，郵局的英文怎樣說，這時我多少有點等著叔公怎樣回答，司機伯伯說post，我沒搓破他，應該說post office吧！

　　接著司機伯伯愈講愈過癮，他開始說他是彰化人，小時後考上了台中一中，只是家裡太窮沒法念。

　　他說他自己還去淡江大學學了一年日文，一般的聽得懂一些。於是我用日文回他：知道了！

　　他說我也會日文嗎？我說我自學的。他說他學得很深，讀文法現在式過去式都學過，但是不太喜歡講，他說有時候學太深，太淺的東西還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我是不知道他經由哪一點認為我自學就不學文法，也不知道會現在式和過去式就可以算深嗎？

　　他說他書法很好，還去教過書法。這個我倒是相信，他看起來的確有那種感覺和氣質。

　　他還說了一些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曾經他九點左右載了那天第一個客人，是一個建中的學生，載到學校門口，那個學生不給錢也不下車，他轉過身去看，那孩子掏了一張一百元，然後全身上下在翻零錢。

　　他說沒錢嗎？孩子說明明帶了兩張一百，怎麼只有一張，於是司機伯伯就叫孩子趕緊去上課，遲到了！孩子手上的錢通通給了伯伯，還少了大約四五十元，伯伯不以為意。

　　那是一天開張的第一筆生意，很多司機先生一定不喜歡收不到錢，但是他認為他做了一件好事，那天他心情很好，反而左轉也有客人右轉也有客人，生意順得不得了。

　　三十年前，他開車開在路上看見一台計程車停在路邊，司機和乘客議論紛紛。他血氣方剛好管閒事，便過去詢問。那台車的司機是個外省伯伯，說乘客女生沒有錢還坐車，這位司機伯伯心裡覺得那個外省伯伯搞不好是故意繞遠路，加人家錢，說不定還要人家睡賭的。

　　他就問說差多少，說差三十多元，他就幫女乘客給了錢，那外省的很生氣眼睛瞪得大大的，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司機伯伯形容的），他於是就跟外省的嗆聲，怎樣！錢已經給了，不高興下來講，那位便開車走了。

　　這位伯伯就叫那女子上車，那女子說她沒有錢，伯伯說我怎麼不知道你沒錢？！你住哪裡？於是伯伯送女子回到家，女子問錢怎樣還他，伯伯說就匯去車行吧，女子說不會匯錢，問伯伯家有電話嗎？當年裝電話要花上萬元，伯伯家裡剛裝，不過他說沒有，免得有女生打電話去他家，他肯定被老婆誤會。後來他就跟那女子說，有緣見面再還吧！他跟我註解，還是不要再見吧！有時候再見面真的怪怪的。

　　大約這就是這位伯伯跟我分享的許多人生的各種故事，我可以看見這位老者的自信，也可以感覺到他有某種正義感和豁達。當然也能感覺到他對"外省人"的某種界線。

　　搭一趟計程車，我居然好像用一個快轉鏡頭，閱讀了一個伯伯的故事，雖然，是從伯伯自己的角度看事情，但誰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