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陪著她,到下榻的旅社,只是個簡單的汽車旅館。
一排排的房間,居然巧遇晚上演出的同事,不是很熟的人,對方沒看見他們,所以也不必打招呼,只見同事摟著女友,進了門去。
她的房間在另一個轉角,送到地方,丈夫親吻了她的臉頰,便離開了,讓她自己安靜準備演出。
她不是個專業的演員,也沒什麼名氣。
這次的演出,是個多主角的戲,類似「歌舞線上」,每個角色都有故事,輪流成為焦點,她是其中的一員。
在此之前,演的都是名不見經傳的龍套角色。
但因為她的臉寬圓,在舞台上好認,反而讓人印象深刻,在這個實驗性的新創作品中,居然飾得一角。
晚上在後台,同旅社的那位男同事,主動來打了招呼。「妳好!我們住同一個地方。」
「你有看見我?我以為你沒看見。」
「有啊!妳演得不錯,這次挑大樑喔!」
她心裡覺得莫名,排戲時,從沒跟這位同事多聊過,只跟幾個比較熟的朋友一起吃飯,吃飯時也不太說話,總之她不是很愛說話,她不知怎樣應對才好。「你才是大樑,我不是。」
「怎麼會?」
「我以前......」她想說自己以前都是跑龍套,演戲根本吃不了飯,是丈夫看她有興趣,鼓勵她玩玩才有機會偶爾放下家裡的雜事,出來見見世面。
「妳以前不是演過『明珠』的小丫鬟,還有那個......『天使炸彈』天使旁邊的小右右還是小左左?」
「小右右。」她很吃驚,自己的龍套角色,居然這個經常演第一第二男主角的人會知道。
劇團的環境很親密,排戲時間長,角色愈吃重,愈是整天在劇團裡。
劇團裡的朋友也都很熱情,關於這一點,她就或多或少有點格格不入。
她喜歡排戲、演戲,但下了戲,演員與工作人員之間的友誼經營,她就顯得笨拙。
大家聊天吃宵夜,她總覺得想回家,打電話給丈夫說和劇團的朋友吃點東西再回家,心裡卻是百般無奈。
回家倒也不是陪丈夫,只是想趕緊把衣服洗了,地板擦了,盡點自己作主婦的責任。
晚上的戲,燈光迷亂,演員們跟著排練的腳步,一一就位。
她的演出,到位,但沒有到能給觀眾才華洋溢的感動,也不會讓人有雞肋的無奈。
丈夫坐在台下看完了首演,她看到了丈夫。
第一次覺得,兩人的距離那麼遠。
第一次覺得,在一起是種習慣,感動早已從相處中抽離,牽手與擁抱,很久都沒有悸動了。
是對誰不滿嗎?
誠實的檢討起來,丈夫的支持與諒解,一直都很完美、無可挑剔。
對自己不滿嗎?
為什麼她到哪裡,都有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沒有一般演員的活潑、沒有成功演員的魅力、沒有主婦的淡定和安然自得、也沒有職業婦女的自信......
她收著自己的東西,故意不開手機,從另一個出入口離開劇場,錯過等待她的丈夫。
她走路,走了很久才到旅館,但她並不感覺累。
經過男同事的門口,他站在那邊,牽她的手,進入他的房間。
一個晚上,她沒有記憶,不知身處何方,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事。
她在自己身體的上方,看著自己的身體,但毫無感覺。
醒過來時,天已經快亮了。
她趕緊抓起自己的東西,逃難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男同事追過來,擋著她的門問她:「這是妳要的?」
「你走!」
「好!我走!」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於是她想起來昨晚她問他:「那你女朋友怎麼辦?」
「妳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她無法說話。
於是他打手機出去,和女朋友分手了,好像他們早有默契,隨時就準備分手一樣。
這樣她簡直就像欠他了,既然欠了,就得還?
她把門關上,她知道手機打開了,丈夫很快就會到,她第一個想法就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最可能的範圍裡,不說謊,但利用兩人長期的信任,以及她天生的乖違,或許,丈夫就會像平常一樣,把她一晚失聯,理解成某種她經常需要的疏離。
她用最快的速度沖澡,把環境喬裝好,就像自己在這裡昏睡了一晚一樣。
既然兩個男人,她都沒感覺,跟著直覺選擇安全的那個,起碼,還有那個「安全感」在。
她躺在床上,房子變成一輛公車。
旅社老闆在前頭駕駛座上開著,嘴裡唸唸有詞,得把房間開到風景優美的地方去。
她躺在公車最後長排座位上,那裡是一張床,車子開始緩緩爬坡。
老闆說:「快到了快到了!」
她希望車子快點停下來,管他風景優美不優美,丈夫就快來了,只有新住進房間的時候,才會開車。
只要車子停下來了,老闆下車了,丈夫就不會發現這車子剛剛才出發,她一晚的出軌,就無從露出破綻了。
車子在山坡頂停下,老闆慢吞吞的準備下車。
丈夫跑上山坡,敲打車後的窗子。
她假笑著,也拍拍窗子,為什麼笑?因為如果她沒有出軌,她看見丈夫,就應該笑,所以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