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第九章

我把郵差一傢伙給我的一大疊信件，按照部門分類好，掛號的信件則按筆登錄在本子上，然後把大門電腦鎖鎖上，把郵件一一送達每個部門。

這是我練習中英文人名大配對的時刻，比較熟的同事，我已經知道他們的中文名字，雖然平常不這樣稱呼他們。

而剛到職那陣子，有的人我真的得一一尋訪過去，才有辦法把信安全送達他們的手上。

現在，我說不定是全公司唯一一個可以快速做完中英文人名配對的職業選手呢！

我走到Judy旁邊把她電話費帳單拿給她，我小聲說「不會又超過吧！」

她吐了舌頭，看樣子雖然收入跟我一樣微薄，但她還是沒在想『量入為出』這件事。把帳單寄到公司，不讓父母看見，但還是跟父母一起住，或多或少接受他們的資助，真幸福。

今天收到一大堆多益的成績單，上次公司團體報名，大家一起去考，搞得我簡直像在發聯考成績單一樣。

許多同事是為了升官，公司規定，必須達到多益650分以上，才有升主任級以上的資格。

老實說，那不是多高的標準，連我這個顧門口的都有855分，差一題就拿到最高成績的金牌證書了，早知道我應該少看點小說，多翻一下單字整理的書籍。

我輕輕把信放在Frank桌上，沒有虧他若升官要請吃飯那類的事情，他看我一眼，居然有點臉紅，我猜他考得不好。

Jane有很多封信，好幾封都是國外寄來的，這個事業處的客戶，大多是國際廠商。

最後是總經理的信，我正要交給他的秘書Thomas，但他不在門口，不會又請假吧？早上有看見他進門呀！

我擔心總經理的信會遺失，不敢放在秘書桌上就離開，但我等了一下子，Thomas還是沒出現。

我便敲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通常他不會應門，敲了就直接進去，不方便進去的時候，他會上鎖。

我開門進去時，裡面的氣氛把我鎮攝住了。

我馬上退出「抱歉！我待會再來！」

「晴雯！進來！」總經理威嚴地說。

我只好又硬著頭皮進去，看著那個場景，我只得隨手把門關上。

Thomas坐在角落椅子上低著頭無聲掉淚，總經理一臉不悅，看起來剛剛才狠狠責備過他。

總經理坐在他的座位上看著我，無言的問我有什麼事。

總之，他就是有那種『什麼都不用多說，人人都得照辦』的權威感。

我拿起手上的信，放在總經理桌上。「我找不到Thomas，我怕信會弄丟，不敢直接放在他桌上就離開。」

說著我就轉身準備告退。

「連晴雯都知道，做事要小心。」總經理當著我的面數落他的秘書，這實在太尷尬了。

「抱歉打擾了。」我正要開門。

「再發生這種事，你就跟晴雯換位置。」怎麼有人可以用那麼平淡的語氣說話，但那種壓力卻好像幾噸重的槌子，狠狠把人砸扁在地上。

要不是我腿軟，我很想轉身揶揄一句『你以為人人都能當花瓶嗎？』但隨即我又想，假如真的換位置，應該也可以換薪水，那我不簡直是平步青雲嗎？

我出來關上門以後，吐了一口氣，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喝了一口水，感覺自己腎上腺素突然爆發的不適，心跳加速、燥熱不堪。

我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掛在椅背上，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想，Thomas可能做了什麼錯事，但Thomas的個性非常穩重，除了他是Gay以外，簡直沒有缺點。

打扮乾淨整齊，彬彬有禮，做事深思熟慮，是他教我怎樣協助總經理一般事務的，他講話非常有條理，我幾乎不相信他會做錯事，尤其是嚴重的事，就更不可能。而這次看起來，非常嚴重。

我才剛剛平靜下來，正在謄寫某些部門需要去郵局掛號的信件，準備等一下出去寄送。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影從我身後的大辦公室出來，他手裡抱著一個箱子。

Thomas漂亮的短髮垂在額前，他看起來已經恢復正常了，一點都不像哭過的樣子。

「我來跟妳換位置。」他好聽又乾淨的聲音，好像微風一樣吹過去，一點怒氣都沒有。

這什麼亂七八糟？！

我把他的箱子抓過來，丟在我的桌上，關上門鎖，拉著他的手，就往總經理室走。

我敲了門拉著他進去，總經理背著門口，穿著灰色西裝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窗外的景色，又瘦又高的身影，看起來有點弱不經風，但我知道，他當然不是這樣。

我關門有點大聲。

總經理轉過身看我們。

我的腎上腺素又在爆發狀態，等一下中午我要吃兩碗飯。

總經理看著我拉著Thomas的手，我放開，他的眼神有那種『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壓迫感。

「我高中才勉強畢業，也沒錢念大學，但Thomas是國外大學的高材生，為什麼要這樣處罰他。」我的腳又在發抖了，但我的聲音聽起來沒有。

「是他自己要跟妳換的。」總經理說。

「那也要我同意啊！而且是你把這種想法放進他的腦袋裡的。」

「妳不同意嗎？」

「我不同意！」

「為什麼？」

「我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更何況我很可能通通都不會做，到時候，你需要兩個人顧門口嗎？」

「妳會有現在三倍的薪水。」總經理說。

「我……」三倍？！可惡！「那是從Thomas那裡扣來的嗎？」

「當然！敢說要去『顧門口』」他似乎在玩味這三個字「就要深刻體會到這中間的差異。」

好惡毒！

我轉頭看Thomas，他臉上的表情很放鬆，幾乎帶著笑意，他是正面迎向挑戰，而不是落荒而逃的。

好嘛！顧門口也變成挑戰了！真是一群瘋子。

「沒問題的話，你們就去交接一下。」逐客令？！他悠哉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

我的天！如果Thomas這種高材生，都要被打去顧門口，我這個原本就顧門口的，到時候要去哪裡？

「等一下！」我說。

總經理沒說話，但一副『妳又有什麼事』的表情。

「如果我做得不好，會怎麼樣？」

「我會把妳Fire掉！」他那種平淡卻冷酷得要死的聲音，讓我這個腎上腺素過剩的女人，很想衝上去給他一巴掌。

喔！明明是他做錯事情，結果他來搶我的位置。

我瞪大眼睛，「那如果我做得很好呢？」

「那就繼續做下去啊！」一副『妳說什麼廢話』的意思。

「那他呢？你要叫他顧門口顧多久？」

「那不甘妳的事。」

可惡可惡！可惡透頂！

利誘我，又威脅我，然後欺壓Thomas。

我痛恨自己梳著髮髻，我想要狠狠的抓頭。

「我有要求！」

總經理在笑就罷了，連Thomas也在笑？！

總經理手一攤，讓我說。

「我不要再梳髮髻，我要可以自己選擇髮型的自由。」

「可以，但如果太難看要革職。」他說。

這是開玩笑嗎？

「誰評斷難不難看？」

「我。」簡短而令人惱怒的回答。

我扶了一下額頭。

「我需要先支領一部分薪水治裝，我不覺得坐在這間辦公室的門口，應該穿這樣。」

「今天下班叫Thomas帶妳去買衣服，我會把預算給他，直接報帳。」又是制服？

「為什麼要他帶我去？」

「因為他很有品味，我出錢會想要確定買的東西我會喜歡。」

「你怎麼確定我買的你不會喜歡？」

「我不確定。」

我轉頭看Thomas「你最好確定你選的我會喜歡。」Thomas彬彬有禮的鞠躬，絕對沒問題的意思。

「如果我被你革職的話，我不會還你衣服的錢。」

「如果妳坐那個位置，做得滿一個月的話。」

有夠會算！那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我得死命拼滿一個月，這樣就算我被革職了，我可以多兩個月的薪水找新的顧門口的工作，真要命！

我嘆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到底我需要負責什麼？」

「你們兩個自己去交接。」他站起來，拿了公事包，瀟灑的邁開步伐，往Jane的辦公室走了。

我和Thomas目送他出了辦公室，然後我大呼一口氣，軟攤在椅子上。

「以第一個小時的工作來說，妳做得很好。」Thomas說。

我裝出一個超級難看的誇張傻笑說：「真是有挑戰的工作啊！」極盡我諷刺的能量，一舉投入這句話中。

他笑得帥到不行，為什麼這種人會是Gay呀！上帝真愛開女人的玩笑。

「我真的做得來嗎？」

「我也不知道，但看妳剛剛的樣子，或許很適合。」

「胡說八道！」我才高中畢業，能做這種國外大學高材生的工作，真是見鬼了「你怎麼辦呢？」

「別擔心我！」他拍拍我的肩膀。

「喂！你心裡不會難過嗎？坐在那邊，或許會有些冷言冷語的……」

「真的別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跳起來，「快點快點！去過郵局寄掛號信嗎？現在去人少，我帶你去一次。」

「等一下！總經理下午會回來，我想把重要的事情先交接一下，妳下午才不會一頭霧水。」

「那我那些信怎麼辦？」

「看樣子我們中午得搶時間弄好初步的交接。」

我點頭，「但我很餓，晚點去打飯上來一邊吃一邊討論？」

「好。」

他先去座位上把他的電腦拿進來，我們都覺得交接總經理秘書的工作，的確不應該在大辦公室裡。

他那漂亮嶄新的黑色電腦，看起來功能先進，說不定可以操控太空梭升空也綽綽有餘。

這整台電腦裡，沒有任何私人的東西，就像我的桌上型電腦一樣。

所有的檔案歸類清楚，他一邊解釋一邊拉開各個視窗給我看，我一一記下。

「不用抄筆記嗎？」

「你要我講一遍給你聽嗎？」

「要。」

所以我拿了滑鼠，把他剛剛講的哪類檔案放在哪裡，一一講一次給他聽。

門突然開了，總經理走進來，我們倆抬頭看他。

「繼續忙！」他走到桌前，拿了桌上的車鑰匙，門外Jane探頭進來跟我們倆揮手。

我們倆點頭。

「不打擾了！」總經理講笑話，第一次聽見。

他帶上門離開了。

我們倆馬上回神，他繼續跟我說明各類的事情，我拿起一小疊印表機上的紙，如果他只用講的，我怕我會記不清楚，所以他一邊說，我一邊畫了圖，把事情跟圖一起記憶起來。

「你畫這是什麼？」他看著我畫的又是圈、又是線條、曲線、鋸齒……各種大小的形狀。

「我看得懂。」

「說給我聽。」他交接事情非常認真，他不準備讓我出錯，他要確定我確實能夠領悟他教我的事情。

我看著我的圖，講給他聽，他很滿意。

「妳有照相式記憶。」他看著我的腦袋說。

我不知道該不該承認，或許最好不要那麼明顯比較好。「什麼記憶？」我裝傻。

「妳可以把事情用圖像完整記錄下來。」他繼續看著我的腦子，讓我覺得，假如可以，他很想剖開來看我的腦袋裡長什麼樣子。

「有那麼誇張嗎？」我想起我之所以被抓去受訓，就是表現出太突出的照相式記憶的關係。我應該要藏得更好一點才對，我太不小心了。

「妳能夠記多久？」他的態度更奇怪了，他簡直迫不及待的想要我的腦袋一樣，羨慕、嫉妒、讚嘆……我有點害怕。

「不用的很快就會忘記。」我騙他。

「那我們最好確定，這些事情妳都會一直用到。」他點頭，終於恢復正常一些。

我真的好想趕快告訴Scott，早上到中午發生的這件事。

可是晚上還要去買衣服，買完可能已經來不及去圖書館了。

我又不想用公司的網路，我敢保證那個暴牙阿宅肯定在監視我，無論有沒有人叫他這樣做。

不過，我今天增加了兩倍的薪水，我應該可以負擔開通我的網路吧！

我打電話給我的行動客服，但我只選了最低的門檻，每個月299，只有很少的傳輸量，或許已經夠了。

我先深呼吸，打電話給他。

「我以為妳說過妳不會打電話給我。」他一接起來就說。

「我是說過，」呼！我已經後悔打給你了。「我今晚會比較晚回去。」

「為什麼？」他能聽起來更不同意嗎？我很懷疑。

「我升職了，需要買一些衣服。」

「我陪妳去。」不會吧！合約裡可不是這樣寫的，我也無法想跟他一起逛街是什麼感覺，完全沒有畫面可以選。

「我有同事陪我去。」

「妳老闆？」

「不是！」

「男的？女的？」

「男的，他是Gay！」

「……」他在思考嗎？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掛了電話，等他思考完再打給我，告訴我他的結論，不要浪費電話錢。

「那妳明天晚上要給我。」

眼前我只能答應，連著兩天不能去圖書館，有點討厭。「好。」

「恭喜妳升職！」我聽起來並不覺得他真的在恭喜我。

「謝謝！」

「新的職位是什麼？」

「總經理秘書。」我準備掛了，給他時間去習慣，我或許並不是『只能』當個花瓶。或許，我有一天可以不必依賴他，我希望那天很快會到。「我先掛了，再見。」

他還沒說再見，可能還不敢相信吧！也不能怪他，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把電話掛了。

打開行動上網，心跳加速，現在荷蘭才早上六點，他起床了嗎？

我打開臉書，傳訊息給他。

「嗨！」

他的圓點不是綠色的，可能沒在線上。

「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發生一件奇怪的事情，我莫名其妙的升職了，薪水變成三倍，但我很擔心我不能勝任，你知道我的學歷並不高，而前任秘書學歷和能力都非常好。」

「恭喜！」他的訊息突然傳過來。

「我以為你還在睡覺。」

「我的手機有提示音，我半夢半醒聽到了。」

「抱歉！吵你睡覺！」

「妳打字變慢了？」

「用手機打字比較慢。」

「妳用手機？不是說太貴！啊！妳現在有錢了！」

「我並不有錢，我只申請了最低門檻，所以我得下線了。」

「喔！嘿！恭喜妳！我相信妳一定能勝任。」

「是嗎？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寶貝，妳可以，我知道妳可以。」

「為什麼叫我寶貝？」

「因為妳是唯一我會想叫寶貝的人。」

天！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等我們見面，我會當面好好跟妳解釋，打字真他媽的太慢了。」

「天！你連他媽的也會說？我以為外國人沒學這些。」

「寶貝！相信我，這種話沒人不會。」

「再見！」

「五月四日見！」他說。

我離線，不知道這樣用了299中的多少。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