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練琴

坐下的那一刻，他本不想彈舒伯特的Ａ大調奏鳴曲，他想著那太過溫柔甜膩的音樂，與他的心情不合。

但或許是最近的習慣，他總是照著音樂會曲目的順序，這樣演奏一遍。

在他能夠提醒自己不要彈這首曲子之前，他的手已經開始了第一個和弦，如情人的問候般，淺淺的提出一抹笑容。

而開始之後不彈完就不停止的習慣，也不知道是在幾年前養成的，無論彈錯或彈得差強人意，他都會堅持彈到樂章結束。

結果，要命的，他居然三個樂章都彈完了。

他生氣起來，起碼第二樂章之前可以停下來吧？

比較來說，第二樂章簡直是小情人間你儂我儂的綿綿情話，他居然還是彈完了。

當然，他剛才的演奏，是有點改編成「臥虎藏龍」式的情話，在綿綿細語中，隱藏著刀光劍影。

於是，他就非得彈完第三樂章不可。

起碼可以讓那些飛快又活潑的音符，暫時填充他紊亂的情緒。

滿合適的嘛！他想。

假如我剛才也能像舒伯特這樣，她講一句，我就應一句的話，也不用現在一邊練琴一邊生悶氣。

「你是啞巴嗎？」她叫著：「還是聾了？」

聾是沒聾，但喉嚨真的怪怪的，話浮起來到了喉嚨就會卡住，這是不是「失聲」的前兆？

幾次張開嘴，但就不知道能說些什麼話出來，又默默闔上嘴吧。

「還是你傻了？」她說。

很可能是真的傻了，或許他得了「音樂會前大腦失速症」或是「背譜記憶體用罄症候群」，他不但反應緩慢，連情緒都有鈍化的現象。

繼續沒反應下去，只怕面前的女人會賞他一巴掌，於是，他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

忽然間，他就站起來，面無表情，而且有點機械化，公事公辦地進入程式規劃的模式中。「時間到了，我該去練琴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聽起來有點乾乾的，應該踩個踏板加點和聲感才對，他想。

接著，他往樓上琴室方向走去，一邊爬樓梯，一邊似乎感覺自己這樣做不太對。

但愈接近琴室，他就愈進入練琴模式，坐上琴椅，就彈完了整首舒伯特。

最後一個和弦，把他嚇了一跳。

他眼睛睜開，不解為什麼這個和弦會發出樓下大門非常大聲「砰！」，被關上的聲音。

然後他彈完整場音樂會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