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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PeiRu說:「我從來就不覺得任何人可以說髒話!不管任何情境或時機,其實沒有任何時候是不說髒話就會不行的。會說髒話也只是對於不能改變的狀況一種有聲音的抗議,但是又怕別人聽得不夠清楚,所以要用髒話來加強語氣。那是一種傳染病,就是聽久了,你就會認為說髒話沒關係,接著就是下次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也同樣以髒話來發洩,那真的只是發洩,一點意義也沒有的。

以上純屬個人意見,不代表我可以完全做到!持續努力抵抗生活周遭會出現的髒話與怒罵。

 

但她可不認識阿菊姨。

 

那些連篇詛咒和髒話,混雜國台客語(阿菊姨本來就是三聲帶),以鋼琴上起碼兩個八度音域的高低音調抑揚頓挫發聲,或長或短,說明各式各樣的生殖器官詞彙,問候阿明叔叔的祖宗八代,尤其是他母親和祖母堂上(願他們安息),從阿菊姨口中爆炸性的飆射出來,居然有不可抵擋的正當性哪!

 

她是阿菊姨,她是穿得像採茶姑娘在菜園裡澆糞水的阿菊姨,她是在工地裡能砌磚牆、和水泥、釘板子……下工後再用竹掃帚打掃工地的阿菊姨,她是鄰居們嫁女兒、娶媳婦就衝到人家廚房去幫忙,端出世界級好吃客家鹹湯圓的阿菊姨,她是一台摩托車可以載四個小孩上下課的阿菊姨,她是會穿性感睡衣的阿菊姨,她是我出嫁時,牽我手的那個人(據說必須是好命人才能擔任的)……

 

你不會想惹這樣一號人物,她根本上是個代表『正義的一方』的女性象徵人物。

如果今天連她都要罵髒話了,你一定得聽她罵。

 

究竟是怎樣的「憧憬」,會讓一個男人,下工之後連澡都沒洗,就衝去「開查某」?

假如米蘭昆德拉不用那種「正當性」包裝托馬士的話,托馬士是不是也頂著同一種類的衝動?美其名是「解剖」女性,事實上或許是在「蒐集」女性?

這是不是一種從生理上就一定得具備的生物力量,沒有這種衝動,熊不會打架、雄獅不會爭地盤……最後的結局是種族的滅亡?

 

女人又真的有那麼排斥這件事情嗎?

我們的行為究竟是「倫理」還是「佔有」?

 

這讓我想起一種猿猴族群,據說牠們一個族群裡面,所有的成年的雄性遇見任何同族的雌性,都會以性交的方式「打招呼」。那不是為了繁衍種族,因為並沒有完成射精,只是一種確認族群關係的行為。

因為整個族群,必須共享族群裡的所有資源,因此這種行為代表著是「你是我們這一族」的保證。

 

而人類和某些靈長類,則是所有動物族群裡面,沒有發情期的分別的物種,基本上「轉大人」以後,隨時可以發情。

那麼,可以說阿明叔叔的事件,是一種…………「打招呼」的行為嗎?

看樣子不能算,因為「嫖妓」的對象,基本上來說,是來分享物質資源的外族。

而「偷情」的對象,則是分享情感資源的外族。

所以阿菊姨不能接受「嫖妓」,縱使米蘭昆德拉努力建立那種正當性,托馬士的太太特麗莎,還是不願接受托馬士「偷情」,甚至連特麗莎自己也去偷情了一次,為了想找辦法原諒托馬士,她還是無法放下這種怨懟。

 

好友Tony七月底全家去荷比法玩一趟,在荷蘭的紅燈區,他好奇特地問了櫥窗裡的女士。「窗簾拉上開始計時15分鐘,80歐元。」

是的,在某些國家,這是合法的交易。

與其禁不了變成黑市交易,不如量價透明化。

Tony則抱怨:『太侮辱人了,15分鐘?!』

 

阿毛也在火車經過布魯塞爾紅燈區時,拍了幾張櫥窗照片(那應該是禁止拍照的地方吧!)櫥窗內是穿著蕾絲內衣的性感女郎,旁邊樓梯剛好一位年輕戴畫家帽子的男士完事走出來,一付輕鬆神采奕奕的樣子。

 

今天小夫也分享了一個有趣的日本新聞,上野千鶴子小姐接到一位15歲處男投書,說他的性慾實在太過旺盛,他很怕會在街上或班上侵犯女性。上野小姐回答他,處男可以找熟女協助破處:「我曾這麼試過的朋友告訴我,你求10個老女人,總有1個會答應的。」

 

所以,這個「衝動」的本身,確確實實是存在的,沒有理由也沒有藉口原原本本就在那裡,時間到了就會啟動。

但怎樣去「行使」這個衝動,卻開始超過個人存在的範疇。

 

妳或許會換上性感內衣挑逗另一半,或許會站在簾幕後面,準備計時收費,也或許不知不覺成為第三者,一邊做愛一邊和罪惡感交戰。

你或許想探索女人、或許想蒐集各種女人、或許想和他們打招呼、或許只是想解決褲襠裡面的爆表能量,以免精蟲衝上腦袋。

 

但,一開始只限於兩人間的關係,只是兩個成人的親密行為,這中間會了解其他人所不能知道的各種秘密,那托馬士特別想要探索的差異性,那眾人從不在大眾面前說明的事情,會因此顯現出來。

這形成了一種親密感,建立了某種無形而牢不可破的關係。

在人沒有房屋、沒有車子……只住在洞穴裡的時候,他們在洞穴壁上,畫了他們的「家」。男主人、女主人和孩子所組成的圖畫,洞穴裡有火,火上有先前打獵而來的獸肉。

 

從兩人的最親密接觸開始,這是一個家的基礎設施。

當阿明叔叔把他的衝動,放到這個基礎設施之外的地方時,打破了這個家的遊戲規則。

也許特麗莎真的努力在原諒托馬士,但她又如此依賴托馬士對她的愛,用她的軟弱箝制他。

 

阿菊姨那長串沒有休止符,重複性很高,我幾乎想要搬張椅子坐下來聽她慢慢唱罵的髒話(腳很痠),我腦中巧巧難解的表情,和著莉莉或許用雙手摀住耳朵然後「啦啦啦」唱著對抗的聲音。

於是我知道,人類早已失去「性愛的自由」。

 

如果你想不要打架,不傷害任何人,去行使那自由,就除非你在那個基礎設施之內。只要妳或你不甘願,想要把觸角或其他器官,伸出這個領域之外,就勢必會破壞這個叫做家的壁畫。

史蒂芬金說,他和他太太剛好都是非常適合一夫一妻制的人,所以一點都不困難。

但阿明叔叔和托馬士,都會覺得很困難,非常困難。

 

一邊說著,阿菊姨手還拿著掃把,掃著兩個小時還沒掃完的庭院。

用手臂抹了一下眼淚鼻涕,接著又從牛仔褲裡,拿出要給我的鐘點費,早就準備好的。但她從來不會用信封裝著,而且等我在她面前清點,怕她漏了我的。

 

我無法說出任何安慰她的話,只能說謝謝。

接著,趁這故事大約已經講了8遍還是10遍的某個空檔,向她告辭。

 

阿菊姨說真的,臉蛋不漂亮,顴骨很高、線條就是生硬了些,倒是巧巧和莉莉都遺傳了阿明叔叔的俊臉。

要說阿菊姨愛阿明叔叔多嗎?阿明叔是恃寵而驕嗎?我也不懂。

 

我看見的,是一個傳統的女人,操持著所有她能夠做的事情,每件事情她都做得很好。就算不如城市人細膩,比如看管腋毛的長短、或是多拿一個信封等等,但這裡面都有她很迷人的一種誠懇。

我看見的,是這個女人,在最不希望被傷害的位置,深深被傷害了。

傷害她的,是社會?是原始的衝動?是男人?是另一個女人?是金錢的意義?是倫理?還是自由?

 

但我知道,阿明叔叔從工地跌下來,摔傷背之後,阿菊姨仍會照顧他、服侍得無微不至。

他們家已經建起樓房,三合院只剩下一個小倉庫,大概是拿不到簽名的那些吧!

我還沒聽說巧巧和莉莉的喜訊,應該都到論及婚嫁的年齡了。

 

最幸福的是史蒂芬金,他活在他喜歡的世界規則中,遇上一個跟他同樣觀點的人(跳過他之前被車子撞得他媽都不認識不講)。

阿菊姨和特麗莎都愛上了和他們的價值觀不相同的人,那種以「嫖妓」和「偷情」呈現出的自由度,從這兩位女性的角度看過去,是個情感的黑洞。

 

我本來是不想像米蘭昆德拉陰魂不散地,在他的小說裡面出現的,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故事裡軋了一腳。

我想是因為阿菊姨的形象這樣清晰,我幾乎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她,接過她給我的鐘點費。還有,我腦子裡還響著她那些凌辱版的國罵,以及她穿著性感內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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