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紀客蓓如是說

星期天，她終於能離開住的地方，也許是前晚跟Judy徹夜長聊的關係，讓她稍微開朗一點。

但她也很明白，躺在床上跟Judy聊天的是角色扮演的『她』，而真正的那個靈魂，還躲在飯店那張美麗的大床上面，哀悼她失去的一切。

她很稱職，對Judy的笑話有反應。

Judy說了她和Benson表白的過程，他非常自然的摸摸她的頭，叫Judyㄚ笨，本來就很習慣彼此，跟她的狀況完全不一樣，她衷心祝福他們。

但她沒有說過一句有關他的話。

她進到圖書館，站在工具書前面想了很久，要不要拿起法文字典來翻閱。

當然，她還必須了解文法，才能理解文意，但若是她知道更多的生字，難保她不會理解意義，她的英文有很大部份就是這麼學來的。

最後她還是沒有拿起字典，她是一個『載體』，學習少一點語言，對她比較安全，教官的叮嚀佔了上風。

她借了幾本有關新世紀心靈成長方面的書籍，她可能需要這些東西，坐在閱覽室閱讀。

她翻得好快，一下子就讀完了手上的書本。

非常吊詭，她覺得這些書可能在『他還在』的時候，會對她的心靈有幫助，但在『他離開了』的現在，她心裡的洞還是在那邊，而這些書籍原意難道不是幫助解決心靈上的不安嗎？

結果她借了一本英文浪漫小說，玲達．霍華的《Shadow Woman》[1]，因為這是架上唯一的一本原文小說，而她被封面那俯臥在床上的女人吸引住，好像她自己，不是長相，是那種背離人世的感覺，以及對未來充滿不確定的表情。

她拿起來隨手翻閱一下，這個故事居然是諜報內容，能夠更巧合嗎？

手機響的時候，她嚇了一跳，聽聲音知道是公司的新手機，她趕緊關掉鈴聲，移動到圖書館的樓梯間接聽。

「晴雯，我需要星期五見面的沈總裁的電話，妳查了傳line給我。」總經理說。

她背出他的電話。

「喔！好！妳還是要傳給我，我身邊剛好沒筆。我留言在line給妳，妳都沒回。」

她完全忘記這支手機公司負擔吃到飽的上網費率。「好！我會記得看。」

「我以為妳居然醉到星期天。」總經理又在講笑話了。

「抱歉！那天失態了！」

「不會喝不能逞強。」

「我知道了！」

「那傢伙對妳還好嗎？」

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我們分手了。」她的喉嚨簡直像梗著一塊大石頭。

總經理停了好長一段時間沒說話。「睡飽一點，明天上班不要遲到。」最後他這樣交待。

「我不會。」

掛上電話，她把沈總裁的電話發給總經理，看見總經理星期六就在問候她。

「謝謝問候。」她簡單這樣回覆。

星期天晚上，她睡得並不安穩，她感覺他回來了，但張開眼睛，卻什麼都沒看見。

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她過著上班、回家等他的日子。

星期一他沒出現，她有點慶幸，因為她的月經週期開始了，或許他記得她的週期。

第二天，她翹了游泳社，Benson和Judy都知道她不方便下水。

星期三他沒出現，她仍然這樣告訴自己。

Thomas每天把總經理的信放在她桌上時，她都不免有愧疚感。

但他看起來爽朗愉快，和大家輕鬆的交談，頭髮跟著他的腳步輕鬆的在額前飛揚，流露出的風采，連她都不能多看。

Scott沒什麼說話，但開始傳了許多從未在他的臉書上看過的荷蘭風景照片到聊天室。

她看了，沒說話，知道畫面會呈現『已讀』，但她心存感謝，也或多或少被美麗的風車旋轉著。

星期五起床的時候，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那天下大雨，日光被烏雲遮住，她沒有被早晨的陽光喚醒。

張開眼睛那一刻，她覺得很不一樣，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她的手放在他睡的位置上，她幾乎覺得他在那裡，但床舖是冷的，她也無法確定床單上的皺摺，是不是她自己造成的。

也許她做了夢，但她回想不起這個夢。

下床時，她頭重腳輕，這一個星期，她起碼瘦了三公斤，缺乏食慾，只勉強喝了點熱牛奶。

她上星期買的衣服，全都大了一號，掛在她身上，讓她更添弱不禁風的感覺。

一大早總經理看到她就對她皺眉頭，叫她進辦公室。

她飄進去，總經理指了座位叫她坐。

「晴雯，妳要吃點東西，現在看起來真的太瘦了，人家會以為我苦毒妳，尤其看到Thomas在門口嘻嘻哈哈的。」總經理愈來愈愛講笑話，她有點不習慣。

「我工作有表現不好嗎？」

「沒有，非常好。」

「謝謝總經理關心，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要走出來，真的，妳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要為那樣的男人傷心，雖然他是我弟弟，我也不得不這麼說。」

「我知道。」

中午Judy拉著她要去吃中餐，Benson星期三就出發去德國出差了。

前兩天她還能陪著Judy坐在餐廳，這一天，已經到了聞到食物的味道就作噁。

「妳懷孕啦！」Judy說。

「胡說！」

Judy吐吐舌頭算是道歉。

「我沒辦法，我去辦公室趴一下。」

Judy只好讓她回去。

但她沒有回到辦公室，想趁中午休息時間，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

她到了大門口，想起來正在下大雨，但她也沒有力氣上樓去拿傘，就沿著屋簷走幾步。

她沿著公司旁邊的騎樓走，盡量讓自己不要淋到雨，四月的雨，偶有透心的冰涼，她一直沒吃東西，大樓旁刮的風，讓她覺得冷進骨頭裡。

她看到轉角柱子上的公共電話，綠色銀色的搭配很吸引人，她茫然地被吸引過去，也不知道要打給誰，大雨從騎樓外面斜打進來，淋溼了她左邊的身體，她如同夢遊一般從手上的小零錢包拿出銅板投入，莫名其妙的按了一組號碼。

「喂？」他的聲音從話筒傳來的時候，她嚇得把話筒掉出去，又趕緊把話筒拿起來，眼淚氾濫出來。

「喂……」她怯懦地回答，冷得像牙齒打顫。

他聽得出她的聲音，他停在電話的另一邊，沒有回應。

「你還希望我在那裡等你嗎？」她終於問了，聲音像被風吹散的塵沙一樣飄忽。

他沒有回應，她已經快要昏過去了，她把頭抵著公用電話，她不敢聽見答案。

然後她的雙腿一軟、眼前一黑，她沿著電話往下滑下去，直接跪跌在又髒又濕的地板上，大雨打在她身上，她失去意識。

她醒過來時，只覺得周圍都太亮了，好刺眼。

她不覺得冷了，一翻身，看見Frank坐在旁邊看著她。

她有點害怕，看了看四周，了解自己在醫院裡。

她已經被換上病人服，全身發抖起來。

「護士小姐換的，不是我。」Frank說。

她點點頭。

「總經理等一下會過來。」

她再點點頭。

「妳打完點滴，或許就可以回去了。」

「謝謝！」

「是感情問題嗎？」

「我不想談。」

「也對，我們也沒熟到那個地步。」

「我不習慣談這些事情。」

「妳瘦很多。」

「還好。」

「妳本來就很瘦了，現在看起來好像皮包骨。」

「女孩子喜歡這樣，很多人很羨慕我。」

「好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

Frank笑，她第一次覺得他的笑很親切，尤其那副暴牙，靦腆可愛，有點像辛普森家族的漫畫。

「你發現我昏倒嗎？」

他點頭。

「謝謝你幫忙。」

她坐起來，用枕頭靠在背後，點滴似乎有功效，她稍微覺得有力氣了。

「晴雯！」總經理和Jane一起走過來，她這才看清楚，自己在一間獨立的病房裡。

她記得自己昏過去，但再怎麼樣，都應該在急診室或健保病床，而不是單人病房。

「晴雯，妳真的太傻了！」總經理氣急敗壞的說。

Jane跟Frank打招呼，謝謝他幫忙安排醫院的事情，Frank聳聳肩。

Frank跟大家道別，要先回公司，大家簡單寒暄讓他離開。

「晴雯，」Jane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日子總要過下去啊！」

「我剛剛打電話把他臭罵一頓。」總經理說。

「我們不過問妳們之間的事情」Jane看著總經理，後者不以為然。「但妳要為了妳的家人堅強，他們都需要妳。」

「要不是妳把我電話搶走，我才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總經理和Jane說。

Judy衝進來一邊說「我不相信他居然不讓我請假！」她看到總經理夫婦，笑了一下說：「抱歉！我老闆不讓我請假，但我還是溜了！結果被老闆的老闆逮個正著，這下可慘了！」

「會解僱。」總經理嚴厲的說。

「勞工請假時，應於事前親自以口頭或書面敘明請假事由及日數。但遇有疾病或緊急事故，得委託他人代辦請假手續。另依性別工作平等法規定，女性受僱者因生理日致工作有困難者，每月得請生理假一日，必要時雇主得要求其提出相關證明文件。Judy現在正是生理期，她可以請假，是她合法的權益。」晴雯說。

「See?」總經理舉起一隻手指向她，對Jane說：「妳永遠不會知道她腦子裡記得些什麼東西。」

「非常驚人！」Jane說。

「她會背全本唐詩三百首。」Judy說。

「如果妳整個童年只有那一本書，妳也一定會背。」

「傑飛好像也有這種能力？」Jane問總經理。

總經理翻白眼「誰知道天才的腦子怎麼運作的？」

「如果你大兒子也有這種頭腦，我會非常感激。」Jane嘆氣，一語道盡陪伴孩子唸書的辛苦。

「平凡就是福。」總經理說。

接著他衝了進來。